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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正自低头走着，只听见一片叮叮当当的钢琴声，抬头一看，不知不觉，走到正屋外面来了。这个地方一列是三间大楼，楼上陈设完全西式。有时候，大宴来宾，就可以在此跳舞，也可以说是个小小的跳舞厅。燕西听那琴声，又像在楼上，又像在楼下。那拍子打得极乱，快一阵，慢一阵。心想，这种恶劣的琴声，不是别人打的，一定是梅丽。寻着琴声，轻轻地走上楼，心里想着，她不能一个人在这里，看看究竟是谁？走到楼上，偏是没人，原来又在楼外那个月台上。这地方，四围是杨柳和梧桐树。这个时候，柳树上半截，拖着长条，正披到平台上来。只听见有人说道：&ldo;别再站过去，掉下去了，仔细摔断了腿。&rdo;又一个人道：&ldo;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呢？&rdo;燕西听那个后说话的正是梅丽，先说话的，却是白小姐白秀珠。这白小姐是金家三少奶奶王玉芬的表姊妹，因为玉芬的介绍，所以她和燕西认识了。认识以后，两人慢慢就发生恋爱。从前是隔不了一天便见面的，不过现在才疏远了些。这时燕西隔着玻璃一望，只见秀珠穿了一套淡绿色的西服，剪发梳成了月牙式，脖子和两双胳膊，全露在外面。背对着这面，正坐在钢琴边下。梅丽穿了一套白色的大袖舞衣，蓬着头发，两只手抓着柳条，把脚时时悬了起来，打秋千的一般摆动。燕西看见哈哈地笑道：&ldo;别动，我去拿快镜来，照一个相。这是爱情之神呢？还是美术之神呢？&rdo;秀珠站起来回头一看，拍着胸道：&ldo;哎哟！吓了我一跳。你几时来的？&rdo;梅丽也跑了过来，执着燕西的手道：&ldo;七哥，你看我扮得像不像？&rdo;燕西笑道：&ldo;像是像，但是神仙有穿黑皮鞋的吗？&rdo;梅丽一看，果然自己还穿的是一双漆皮鞋，笑道：&ldo;我忘了换呢。&rdo;燕西道：&ldo;穿这种舞衣，应该打赤脚，至少也要穿和衣裳一色的鞋子。穿这样美丽的衣服，配一双漆黑的鞋子，比老太太的小脚还寒碜呢。&rdo;梅丽道：&ldo;你等我一会儿吧，我去换衣服就来，回头我们和秀珠姐一块儿去玩去。&rdo;说着，连跑带跳地走了。秀珠见梅丽走了，便笑着问燕西道：&ldo;你忙些什么？我怎样两天不见着你？&rdo;燕西道：&ldo;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和朋友组织了一个诗社呢。&rdo;秀珠冷笑道：&ldo;你不是那样能斯斯文文玩儿的人，不要骗我。&rdo;燕西道：&ldo;你不信，我把我们作的诗稿，送给你看。&rdo;秀珠道：&ldo;我不要看。我又不懂，我知道你们闹的是什么呢？&rdo;燕西见她两只雪白的胳膊，全露在外面，便伸手去握着她一只手，正要低头用鼻子去嗅。秀珠使劲一摔，将手摔开。却掉过脸，手攀着柳条，用背对着燕西。燕西道：&ldo;这个样子，又是生气，我很奇怪，怎么你见我就生气了？难道我这人身上，带着几分招人生气的东西，所以人家一见我，就要生气吗？得！我别不识相，尽管招人生气吧。&rdo;说毕，掉转身也就要走。秀珠连忙转过来，说道：&ldo;哪里去，不愿意和我们说话吗？&rdo;燕西道：&ldo;你瞧，正是你把话倒说。分明你不愿理我，还要说我不理你。&rdo;秀珠笑道：&ldo;我若是不理你，我到府上来是找谁的？&rdo;燕西道：&ldo;那我怎样知道？&rdo;秀珠道：&ldo;你当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哪里还用得着梅丽打电话请你回来。大概你还不知道我在这儿，要是知道我在这儿，你都不上楼了。&rdo;燕西道：&ldo;我们又不是冤家，何至于此？&rdo;秀珠道：&ldo;不是冤家，将来总有成为冤家的一日。&rdo;燕西含笑执着她的手，往怀里便拉，说道：&ldo;这话是真的吗？从哪日开始呢？&rdo;秀珠道：&ldo;别拉拉扯扯，一会儿梅丽来了，又给人家笑话。&rdo;说着，将手往回一夺。燕西道：&ldo;我不和你闹，你把钢琴按一个调子我听。&rdo;秀珠道：&ldo;好！我按一个进行曲给你听。&rdo;于是绷冬绷冬，便按起来。

只听楼下有人问道：&ldo;楼上是秀珠在那里吗？&rdo;秀珠答应道：&ldo;是我，楼下是表姐吗？&rdo;说时，王玉芬和着燕西的五姐敏之，一路上来。敏之是个美国留学生，未曾毕业回来的，秀珠醉心西方文明，对敏之是极端的崇拜。看见敏之上楼，连忙上前，和她握手。笑着问玉芬道：&ldo;表姐，你怎样知道我在这里？&rdo;玉芬抿嘴笑道：&ldo;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两位钢琴圣手。一位是八妹，我们在楼下已经碰见她了。还有一位，就是表妹。刚才我们听那段琴，既知道八妹不在楼上，自然是你了。&rdo;秀珠举起拳头，在玉芬背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道：&ldo;你这小鬼，把话来损我，我不知道吗？凡是一桩事，总要由浅入深，谁也不能生来就会呀。&rdo;又对敏之道：&ldo;五姐，你看这话对不对？我想，你既在美国回来，钢琴一定是好的，能不能够弹一个曲子给我们听？&rdo;燕西笑道：&ldo;你这话，就不合逻辑，难道在外国回来的人，都应该会弹钢琴吗？&rdo;秀珠道：&ldo;人家又没有和你说话，要你出来多什么事？&rdo;敏之笑道：&ldo;我倒真是不会。密斯白要学钢琴的话，我路上有一个外国朋友，他倒是很在行，我可以介绍你去和他学。&rdo;秀珠道：&ldo;那就好极了。看你二位，是要出门的样子，上哪里去玩？&rdo;敏之道：&ldo;我要买点古董，送几个回美国的朋友。你也去一个吗？&rdo;玉芬对敏之丢了一个眼色，说道：&ldo;她刚来，哪里就能走？&rdo;秀珠道：&ldo;我不奉陪了，我还约着梅丽去玩呢。&rdo;玉芬道：&ldo;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不能走呢。&rdo;秀珠道：&ldo;要走就走，有什么不能去呢？&rdo;玉芬拉着敏之，说道：&ldo;走吧，走吧，不要在这里打搅了。&rdo;说毕，拉着敏之一阵风地走了。秀珠道：&ldo;燕西，你真不客气，当着人面，就笑我。&rdo;燕西道：&ldo;要什么紧？都是一家人。&rdo;秀珠道：&ldo;我不姓金，怎么是你一家人呢。&rdo;燕西笑道：&ldo;你还不打算姓金吗？我今天非……&rdo;

一语未了，梅丽哈哈大笑，从玻璃格扇里钻了出来。秀珠笑道：&ldo;你这小东西，也学得这样坏，又吓我一跳。&rdo;梅丽道：&ldo;我什么也没说，就只笑了一笑，就是坏人。这坏人怎样如此容易当呀？&rdo;说着，便对燕西道：&ldo;我告诉你实话，今天不是我要你回来，是秀珠姐她……&rdo;秀珠抽出手绢，走上前，将梅丽的嘴捂住，笑道：&ldo;你乱撒谎，我不让你说。&rdo;燕西解开道：&ldo;不要闹了，我们上哪里去玩？&rdo;梅丽道：&ldo;看电影去。&rdo;燕西道：&ldo;白天看电影，没有意思。&rdo;梅丽道：&ldo;逛公园去。&rdo;燕西道：&ldo;公园里去得多了，像家里一般，没趣味。&rdo;梅丽道：&ldo;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玩什么呢？&rdo;燕西道：&ldo;我有一个玩法，咱们自己开汽车，跑到城外去兜个圈子，比什么也解闷。&rdo;秀珠道：&ldo;自己开汽车罢了。上次，也是你开汽车，一直往巡警身上碰，我真吓出了一身冷汗。&rdo;燕西道：&ldo;这样吧，车夫送我们出城。出了城那里人稀少，我们再自己开，你看好不好？&rdo;梅丽道：&ldo;这个倒使得，我们就去。&rdo;燕西就按了电铃，叫了听差，吩咐开一辆敞篷车，他们三人坐了车子，出得阜成门，向八大处大道而来。出城以后，燕西叫车夫坐到正座上去，自己三人却坐到前一排来，燕西扶着机子，开足马力，往前直奔。梅丽道：&ldo;七哥，这里没有人，你让我开着试试看。&rdo;燕西道：&ldo;没有人，就可以乱开吗？一不留心，车子就要开地里去的。车子坏了是小事，弄得不好，人还要受伤呢。&rdo;他们正在说话时，秀珠哎哟了一声，果然出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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