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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景明入内院入定,以待天劫的到来。
流盏于墙外取下自己束发的小小树枝,栽种到了郁北对面的空地上,也不知道流盏用了什么法子,那树枝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就长成了一棵亭亭玉立的花树,与郁北相看两相厌。
种完树之后,大功告成,流盏好似忘了景明一样,无事一身轻,竟然拽着池雨又去了那位作画的老先生处,这几天每次去,不带药材,只带一些小菜,一壶清酒,一连三日,每日都不曾缺席。
那老先生并不是一个阴沉不爱说话的,仅仅几天,流盏就把老先生的底细摸个门儿清。
老先生自称老季,他出生于修道世家,自小就没什么天赋,符箓御剑,念咒通灵,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不过按老季的话来说,他也不屑那些人人趋之若鹜的学问。
老季自小就喜欢笔墨书画,认为画中有大天地,不过对于修道世家而言,这些都是凡人才爱学得玩意儿,只能辅以提升才情,终究不是正道。
老季从小就被看作是个异类,父母也不喜他,渐渐把精力放在别的兄弟姐妹上,就像没老季这个儿子一样,废子罢了。老季是落寞了一阵子,也想着回到正道之上,可是终究是割舍不掉作画。
为了不碍家人的眼睛,不辱没家门名声,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出了家门,与家族决裂。那时老季心中就暗暗下了决心,他要证明以画能入道,按部就班的符箓能发挥威力,而画中倾注他更多的神思,如何不能以画窥得天道。
那年,高首城的街头巷尾多了一个以画为生的年轻人,这在高首城实在不是一个好营生,人们更多愿意把目光放在那些卖修仙器具的摊贩上,年轻人的小摊总是冷冷清清,困难的时候更是连生计都很难维持。
起初老季还带着点世家子弟的教养,后来为生活所迫,渐渐开始蓬头垢面,衣物脏乱,就连性子也逐渐归于自然,开始不拘小节起来,倒是非常性情。
老季多年来醉心于画术,总想以画术窥探天地,在流盏眼中,老季的画确实好,老季以眼睛看万物,以幻想造万物,最后将万物付之于笔下,哪一笔都是有情有义,能看得透事物的本质。
流盏见老季画画,隐隐都有了能够画虚为实、迷惑人心的能力,就像老季画黄河入海,看得人会感觉黄河之水正破画而出,要席卷着看画人东流入海,又会让人感觉置身画中,大浪滔滔,却找不到出路,还有老季为自己作画,只是瞟了一眼,就画出一幅枯木逢春……
然而老季确实天生平凡,他灵台灵气空乏,即便画得再好,即便画得那画像本身就被赋予了真实的意境,然而他本身无法为画作赋予灵力,以至于那画作总是差一步才能够成为大成之作,更为遗憾的是,就这样一晃,几十年疏忽过去了。当年的年轻人变成了老人,当年凌云之志还未完成,这辈子就快过完了。依旧是碌碌无为,平庸的一生。
老季都有些任命,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总是做着一飞冲天的春秋大梦,如今这辈子快走到了,也没混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这些都不能妨碍老季的热爱。
老季知道自己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要说有什么遗憾的,画画算不上,他这辈子一直都在画中度过的,且不论画得好坏,总归是不后悔的。他比较遗憾的是死后不能有人为自己收尸,自己怕是要烂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了,真是的,活着的时候不讨喜,死了还要有碍观瞻。
想到此处,老季竟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抚了抚胡子,拿起流盏带来的酒,仰着脖子一饮而下:“好酒。”
老季从来没有想到,在自己弥留人世这几天,居然能认识流盏这样一位小友,不守清规戒律,不与他讲生命诚可贵,叫他赶紧吃药,也不与他讲修道成仙之事,这小友行事颇为自由自在,尚且还能入得了老季的眼。
流盏与老季直接席地而坐,任身边人流动如织,流盏忽然开口问道:“老季,你最后能帮我画幅画吗?”
老季拿酒杯的那只手已经微微颤抖了,但他画画的那只手依旧稳当,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回了流盏一个“好”字,紧接着他又道:“不过你的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死后帮我收尸。”
“好。”
流盏央求老季画了一幅画,是一副上古升仙图,上古升仙之人不知多少,全靠一幅画画出来,平心而论并不是个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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