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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风也给吓得眼皮一跳,很是无奈地道:“我怎么不知道,自个儿还有乌鸦嘴的本事?”
几个水手早已吓得跌坐在地上,一个个紧紧靠着背后舱壁,谁也不想靠近那门板一步。火长面色苍白,向众人道:“我们的舱门还算结实,从前也是防过海盗的……”然而他语气虚浮,怕是自己都没有把握。到底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在风浪里摔打多年,遇上要命的大祸,又怎么可能毫不畏怯?
这变故逼得程若玄回过神来,她急急向陈拙问道:“通往底舱的门能打开吗?倘若撑不住,总还有条退路。”她甫一开口,声音还在发颤,说到后来却逐渐镇静,荆风不由打量她两眼,眼中隐隐的焦灼也跟着转为惊奇。
陈拙面上少有地显出些犹豫来,还未开口,就听“嗵嗵”几声,似是接连有人落水。拍门声忽地停了,程若玄抬眼看去,头皮不由一炸——门总算没被砸开,一股液体却顺着门缝漏了进来。船身一晃,风灯的光打过去,显出一片血色。
众人都给那血迹震慑住,周遭一时静了。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开裂声,陈拙霍然起身,将尾舵一拧,舵轮转过半周,便再也动不了了。程若玄看在眼里,心中越发不安。他先前在风浪中掌舵,那般游刃有余,手劲必定强过常人许多。尾舵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竟然连他都无法掌控?
火长见状也急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他全副身家都押在采珠船上,主船出了故障,怕是比谁都要心疼。他再顾忌陈拙,此刻也忍不住要过去察看。
水手们的注意力都跟着指向尾舵,谁料就在这时,头顶又是一声闷响,有人重重拍向门板,厉喝道:“开门!”
自然无人敢应。陈拙皱着眉盯紧舱门,似是试图仔细分辨。门外那人又道:“是我,曹丞墀!”
火长面露迟疑,看向陈拙,是询问的意思。
陈拙点头道:“的确是佥事的声音。开门无妨。”他自己却仍守着尾舵,没有上前去的打算。程若玄知道他是恪守军令,但这一船的水手,终究得靠火长稳定人心,陈拙不动,难道让火长冒着风险亲自去开门?
火长显然也有些犹豫。两相僵持间,荆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顺口冲陈拙丢了一句嘲讽:“原来你不是哑巴?”不等火长反应,他已大步跨上楼梯,拖了条船桨卡在门后,这才把舱门开了一条缝。
外头曹丞墀早已等不及了,当即伸手将门板一推,不承想被那船桨挡住,竟没推动。他愣了一下,低头看清是怎么回事,无奈道:“你倒是警惕。陈拙呢?”
陈拙杵在船尾,遥遥应道:“属下在!”
“开船!”曹丞墀喊道。他满脸是血,夜色之中全靠一副虬髯及这不怒自威的嗓音验明正身,“贼人乘船跑了,再不追,便来不及了!”
火长给他喊得发懵,忙不迭吩咐众人拉起挡板。陈拙却道:“这条船不行。尾舵卡住了,怕是刚刚被人动了手脚。可是有漏网之鱼逃到水底去了?”
曹丞墀骂了一声,转头就走。隔着舷窗,程若玄看见几个军士跃入水中,曹丞墀则领着其余人上了后头船只,不一会儿便往海上去了。
船上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有人看向舱门,畏畏缩缩地道:“我们也赶快走吧?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土寇跑上船来。”到了这时候,曾把岛民当做乡亲的事再也没有人提了。
陈拙摇头道:“等一等。脚底下的仗还没打完。如今只剩我们一条船能接应,必须留在此处等他们回来。”过了一会儿,水下几个人露出头来,遥遥向舱内打了个手势,陈拙这才叫荆风把舱门让开。几个水淋淋的军士钻进主舱,道声“土寇已除”,这才要了酒驱寒;水手见状,忙又催着动身。
火长向窗外望了一眼,重又看向尾舵,皱着眉头道:“海上风大浪大,总得先把舵修好了才能走。”他点了几个水手,然而没有一个人动。好一会儿,才有人答道:“天色这么暗,谁能看得清水底下有什么。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逃脱的土寇……自家兄弟面前,我也不说虚的。现在这个情况,别说要下水了,出了船舱,乌漆嘛黑,谁能保证没人上来给你一刀呢?谁敢去谁去,反正我是不敢。”
这话摆明了是在质疑军士的本事。几个才上来的军士气得瞪眼,但他们接连拼杀,才松下劲来,只信誓旦旦“水下必定已无活人”,此外便连骂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火长终究是个淳厚性子,不好逼水手冒险,脸上表情颇有些为难。陈拙这时却站了出来,一边将刀系在腰后,一边向众人道:“岛上的土寇既已除尽,想必不会有人再来劫船。既然如此,我可以一同下水帮忙照应。但修船的活计我并不会,你们至少得派一个船工出来。”
水手们还是不做声。程若玄默默叹了口气,心说陈拙这一路上防贼一样提防着水手,现在才与大伙儿商量,这是太晚了,没有人肯信他的话。荆风站在舱门边,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头顶,开口道:“我下水去。你们把船舱守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拣好了几样工具,踏着血水走出门去。陈拙几步登上楼梯,紧随其后。程若玄看向船尾计时的线香,算清时间,眉头便皱了起来。她实在放心不下,提了一盏风灯,竟跟着他们去了。
走到舱门处,她强压着恶心与畏惧跨过那一滩血迹,却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门边仰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褴褛衣衫已给血水泡透了。那人右臂被人一刀砍断,断手紧紧捉着一把铁斧,正落在程若玄脚边。她不忍再看,原想扭过头去,目光却没能从那铁斧上移开——那斧头算不得很旧,她虽然不懂武器,也看得出斧身线条利落,做工精美,远非寻常渔人用的工具可比;只是斧镡上一处似是徽记的地方,被人刻意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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