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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相当于要拖曳数千磅笨重的木材与货物经过粗糙的岩石地,而翻越一道冰脊的难度,可能就相当于翻越四层楼高的巨石与砂砾堆。
放眼望去,第一道挑战不过是横阻在往东南方路上无数冰脊中的一道,应该有六十英尺高。
解开绳子,把固定住的上层食物、装燃料罐的箱子、狼皮毯、睡袋、厚重的帐篷拿下来。雪橇的负荷量减轻了,地上就多了五十至一百磅捆起来的东西及箱子。他们得先将这些东西拉到陡峭、倾倒、参差不齐的冰脊上,然后才能来谈如何移动雪橇。
古德瑟很快就发现,如果冰脊只是个别突起,也就是说,只是从较平坦的海冰上直接突起的一条脊,爬上冰脊就不会是令人丧气的苦差事。没有一片结冻的海是平滑的,但怪异的是,每道冰脊周围五十至一百码内的海冰,都成为由崎岖的雪堆、倾倒的冰塔、巨大的冰岩所构成的迷宫。在开始真正攀爬冰脊之前,你必须先解开并走过这迷宫。
攀爬冰脊从来就不是沿直线前进,它是一种折磨:你得一下子往前、一下子往后,不断在看似坚固却是一踩即破的冰面寻找踏脚处,或在一块随时可能脱落的大冰块上寻找扶手处。八个人就是以锯齿状的路径向上攀爬,还经常直接沿对角线斜移,同时把重物向上传给另一个人。他们用鹤嘴锄在冰丛上劈砍,来制造踩阶及棚架,尽可能不让自己摔下去或被摔落的人撞到。从结了冰的连指手套中滑脱而摔落地面的行李,会引来下面五个船员的咒骂。在郭尔或德沃斯叫他们住口之前,他们咒骂而吐的气早已变成几朵冰晶云了。每件东西都必须打开、再打包,至少重复十次。
最后终于轮到沉重的雪橇了,大约有一半的东西还绑在上面。他们必须拉、推、抬、撑,把困在冰塔中的雪橇移出来、调整角度、再次抬起,然后拖到陡峭的冰脊顶端。即使到了冰脊顶端,这些人也不能休息,一旦放松一分钟,就会让八层被汗水浸湿的外衣与里衣开始结冻。
把新缆索绑在雪橇后方的垂直柱与十字支架上后,几个人就到前面去扶着雪橇让它向下降。通常是由身材壮硕的陆战队员皮金登以及莫芬和菲瑞尔负责,其他人则扣好他们的索耳,让雪橇在四处喘息、呼叫、警告声及更多咒骂声所编成的切分音合唱中,往下移动。
接着,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把行李重新装上雪橇,检查绳索有没有绑好,把雪煮沸,倒在结冻在辙痕里的滑板上,然后重新出发,在冰脊另一面的杂乱冰阵中奋力向前。
三十分钟后,他们会再碰上另一道冰脊。
对哈利?古德瑟而言,在冰原上过的第一夜是次可怕的回忆。
这位船医一辈子没露营过,但是他知道葛瑞翰?郭尔说的是真的。郭尔笑着说,在冰上做每件事都比平常慢五倍:解开行李、点燃酒精灯及酒精炉、架好褐色的荷兰帐篷、把螺丝钉固定在冰上当锚桩、摊开许多捆毛毯及睡袋,尤其是加热带来的猪肉与汤罐头来吃。
还有,他们得不停地动,挥手、抖脚及跺脚,要不然四肢会冻僵。
德沃斯先生提醒古德瑟,正常的北极夏天(去年夏天从毕奇岛向南破冰而行就是一例)在这纬度上的无风六月阳光天,温度可以高达华氏三十度。不过今年例外。郭尔中尉在晚上十点测量气温,这时他们停下工作准备就寝,太阳还在南方的地平线上,天空也还很明亮,温度计的读数是华氏零下二度。他们中午停下来喝茶及吃比斯吉时,是正六度。
荷兰帐篷很小。在暴风雪中,这顶帐篷可以救他们的命,但是在冰上的第一夜天气晴朗,而且几乎无风,所以德沃斯和五位船员决定到帐篷外,睡在狼皮毯及防水帆布上,只盖哈得逊湾牌的毛毯睡袋。如果天气突然变坏,他们会退到拥挤的帐篷里。在与自己争辩好一阵子后,古德瑟决定和船员一起睡外面,而不单独与郭尔中尉睡在帐篷里,即使郭尔既能干又和蔼可亲。
日光近乎令人发狂,将近午夜才稍微变暗,但天空亮度还是像伦敦夏天晚上八点钟左右,古德瑟睡得着才怪。他一生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累过,但他无法入睡。他发现,劳累一天之后的疼痛和酸痛让他更难入眠。他多希望自己带了镇痛剂。只要服用少数剂量,就可以减轻不舒服感,让他睡着。古德瑟和那些有医师证书可以开药的船医不一样,他并没有药瘾,只使用鸦片让自己容易入睡,或让自己在需要专心时能集中注意力。一个星期顶多一次或两次。
天气很冷。吃完加热过的罐头汤与罐头牛肉,又在乱冰堆中找到一个较隐密的地方解放了一下,这也是他生平的第一次,而且他知道动作得快,不然身体某些重要部位会冻伤。之后古德瑟就到六英尺乘五英尺的大狼皮睡毯上,摊开睡袋钻进去。
不过,他并没有钻到让自己觉得温暖的深度。德沃斯跟他说,他得把皮靴脱下来一起塞在睡袋里,这样皮革才不会被冻硬‐‐古德瑟的脚底曾被一只皮靴靴底的钉子刺到‐‐衣物全都要穿着睡觉。羊毛衣(所有的羊毛衣,古德瑟今天已经很有经验了)全被他整天的汗水和呼出的蒸气浸湿了。好个没完没了的一天。
大约在午夜,光线有一阵子变得昏暗,让他看见一些星星。两年前在冰山上做特别观测时,有个军官私下为他解释过,其中有些其实是行星。不过,日光一直没消失。
寒冷也没有消失。不再移动或活动后,古德瑟瘦小的身体对寒冷更是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寒冷从睡袋太宽的开口跑进睡袋,也任由寒冷从冰地上穿过垫在下面毛已落光的狼皮毯偷偷爬上来。寒冷也像手指冰冷的掠食者,爬穿哈得逊湾公司制的厚毛毯。古德瑟开始发抖,他的牙齿在打战。
在他周围有四个人在睡觉,另外两个人担任守卫,打呼声大到让船医不禁怀疑,在他们西北方几英里远处,在无数道冰脊之外‐‐亲爱的上帝啊,我们回程时还要再翻越这些冰脊一次‐‐在两艘困在冰上的船上船员们会不会也听得见这些粗嘎、充满鼻音的打鼾声。
古德瑟在发抖。照这样下去,他很确定他撑不到早上。他们会把他从皮毯与睡袋里叫醒,结果却只发现一具冻僵、蜷曲的尸体。
他尽可能钻到毛毯缝成的睡袋深处,把已经结了一道冰的开口在头上方封起,在睡袋里面吸着自己的酸汗味和呼出的气,不再让自己暴露在冰冻的空气中。
除了狡猾的光,以及那潜伏着、更狡猾的冷,那是致命的冷,在毕奇岛几个墓碑上方黑色峭壁的冷,坟墓的冷,除此之外,古德瑟知道还有那些声音。这位船医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过去两个黑暗冬季里,船上横梁的呜咽声,船上过冷的金属偶尔发出的嘎吱声与劈啪声,以及仿佛用老虎钳紧钳住两艘船的冰发出的怪声。但是在这里,在他和冰之间除了几层羊毛及狼皮外一无他物,所以在他身体下面的冰的呻吟及动作,就变得更可怕,好像他睡在一只活生生的野兽肚子上。即使是他过于敏感,冰在下面移动的感觉却异常真实,让他在将自己像胎儿般紧紧蜷曲起来时感到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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