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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第1页)

吕惠卿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招呼下人伺候起身,用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才慢慢清醒过来。却见下人匆匆走进来禀道:&ldo;参政,宫中有中使来宣旨了。&rdo;

吕惠卿心下惊疑,忙整理好衣冠迎了出去。阎守懃面无表情提高了声音道:&ldo;官家有手诏赐参政。&rdo;

吕惠卿忙跪下接诏,却见诏书上赫然写着:&ldo;朕不次拔擢,使预政机,而乃不能以公灭私,为国司直,阿蔽所与,屈挠典刑,言者交攻,深骇朕听。可守本官知邓州。&rdo;

吕惠卿面色灰败,自己日夜悬心的事情终于败露,只是他实在未料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吕惠卿外放之事很快就传遍了朝野,云娘在秘阁查阅书籍时碰到沈括,忍不住问起事情原由。沈括冷笑道:&ldo;吕惠卿弄权自恣不只一两天了。如今蔡承禧、邓绾等言官纷纷上章弹劾他,陛下想来对他彻底失望了。&rdo;

云娘皱眉问:&ldo;所以吕惠卿究竟是什么罪名&rdo;

沈括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喝了口茶道:&ldo;他的妻弟方希觉本无才能,他却嘱咐时任湖南访查使的章惇任其为勾当公事。章惇为了奉承吕惠卿,硬是把李锐招降田元猛的功劳算在方希觉身上。吕惠卿的舅舅监簿郑膺,在华亭县招权弄事,以至于强借华亭富民钱五百万与知县张若济买田共为奸利。太学考诸州教授方通也是他的亲戚,词艺本平常,吕惠卿却指使李定考为上等。种种不法之行数不胜数,朝廷岂能用这样的人为参政知事。&rdo;

云娘暗暗心惊,沈括说的这些事,涉及到章惇、李定等新党,若一一追究下来,这打击面未免太大了。她叹了口气:&ldo;御史原可风言奏事,恐怕这些罪名不能一一坐实吧。&rdo;

沈括的话匣子一开便合不住了,他愤愤道:&ldo;人证物证俱在,真假一查便知,如何坐不得实。不瞒娘子说,吕惠卿一向嫉贤妒能。王韶与娘子熟识,本与吕惠卿同年登科,如今已位列枢密副使,但吕惠卿一向看不起他,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问他能挽几斗力的弓,射箭准头如何,意以兵卒待之。我曾经在两浙察访,有举措不合吕惠卿之意,他就在陛下面前百般诋毁,必欲将我罢黜。幸而陛下英明,又再次任命我为两浙访查使,说来好笑,吕惠卿又深恐我揭发他在两浙奸贿情状,屡次设宴款待,曲意奉承。这样的人,我还真的瞧不上。&rdo;

云娘叹息一声道:&ldo;如此也算他自作自受,只是此次的风波,会牵连到章惇和李定吗?&rdo;

沈括愣了一下方道:&ldo;若言官死咬住不放,还真的难说。&rdo;

一夜之间,原本热闹的吕府变得门可罗雀,新党人人自危,避之唯恐不及。吕惠卿最后一次来到参政知事的阅事室,简单收拾完私人书信准备离开。谁知正好碰到王安石从一旁的政事堂出来。

吕惠卿之所以选择未时来,就是想避开同僚,没想到还是碰到了他,不由微微一愣。

王安石像是十分感慨,提高了声音招呼道:&ldo;吉甫。&rdo;

吕惠卿略一迟疑,早已恢复了镇定,拱手道:&ldo;以后怕是不能再见到相公了,下官就此告辞。&rdo;

二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吕惠卿突然笑问:&ldo;相公还记得熙宁二年,我们在迩英阁与司马十二争论的情形吗?&rdo;

王安石也笑了,那是青苗法刚刚推出后,朝内反对新法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司马光可以说是反对派的代言人,借迩英阁讲学的时机,向赵顼痛陈祖宗之法不可变,说夏、商、周之子孙,若能常守禹、汤、文、武之法,就不会有后来的衰乱。汉惠、文、景三帝皆守萧何之法而治,武帝改其法而乱。

吕惠卿当即反驳,说先王之法,有一岁一变者,有数岁一变者,有一世一变者,有数十世而变者。即使是萧何曾约法三章,其后也改为九章,法生弊则必变,安得坐视其弊而不变?司马光立刻语塞。

大概从那时起,王安石对吕惠卿越发欣赏和倚重,二人并肩战斗多年,在他灰心甚至绝望时,吕惠卿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抵挡流俗的攻击,在他内心深处,他早已将吕惠卿视为战友和家人,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友谊如今也走到了尽头。

吕惠卿收了笑容沉声问:&ldo;相公受人质疑、攻奸的时候,下官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相公辩护。此次言官纷纷上章弹劾下官,相公为何不出一言维护?&rdo;

王安石亦正容道:&ldo;我之前为言者交攻,皆是因推行新法所致,旧党找不到我私德方面的缺陷。但吉甫包庇亲属、以权谋私之事,件件皆可坐实。社稷乃公器,我身为宰相,岂能因私害公?&rdo;

吕惠卿冷冷道:&ldo;相公自负绝学,一心要致君尧舜上,使天下风俗醇厚,可相公是否知道,什么是世态人心?&rdo;

王安石淡淡一笑道:&ldo;请吉甫指点。&rdo;

吕惠卿沉声道:&ldo;大抵士大夫出仕,上不过为道义,中不过为功名,下不过为爵禄,若能以此三者待天下之士,各不失理分,则无论贤与不肖皆可尽力。下官德行浅薄,不能像相公一样大公无私,只为道义出仕,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相公若无海涵之度,何以招揽天下士人?&rdo;

王安石凝视吕惠卿良久,突然道:&ldo;吉甫可还记得,我们订交时说的话。&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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