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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夏日夜短，天快亮了，凤喜睡足了，已是十分清醒，便下床将沈大娘摇撼着。她醒过来，凤喜将手对老妈子一指，又摇了一摇，然后轻轻的道：&ot;我只好还装着病，要出去是不行的了。回头你去问问关家大叔，看他还有救我的什么法子没有？&ot;说时，那老妈子在睡椅上翻着身，凤喜就溜上床去了。

沈大娘心里有事，哪里睡得着！约有六七点钟的光景，只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就有人叫道：&ot;将军来了。&ot;那老妈子一个翻身坐起来，连连摇着沈大娘道：&ot;快起快起！&ot;沈大娘起身时，刘将军已进门了，仿佛见绿幔外有两个穿黄色短衣服的人，在那里站着，自己打算要质问刘将军的几句话，完全吓回去了。还是刘将军拿了手上的长柄折扇指点着她道：&ot;你是凤喜的妈吗？&ot;沈大娘说了一个&ot;是&ot;字，手扶着身边的椅靠，向后退了一步。刘将军将扇子向屋子四周挥了一挥，笑道：&ot;你看，这地方比你们家里怎样？让你姑娘在这里住着，不比在家里强吗？&ot;沈大娘抬头看了看他，虽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但是他那眼神里，却带有一种杀气，哪里敢驳他，只说得一个&ot;是&ot;字。刘将军道：&ot;大概你熬了一宿，也受累了。你可以先回去歇息歇息，晚半天到我这里来，我有话和你说。&ot;沈大娘听他的话，偷一眼看了看凤喜，见她睡着不动，眼珠可向屋子外看着。沈大娘会意，就答应着刘将军的话，走出来了。

她记着凤喜的话，并不回家，一直就到关寿峰家来。这时寿峰正在院子里做早起的功夫，忽然见沈大娘走进来，便问道：&ot;你这位大嫂，有什么急事找人吗？瞧你这脸色！&ot;沈大娘站着定了定神笑道：&ot;我打听打听，这里有位关大叔吗？&ot;关寿峰道：&ot;你大嫂贵姓？&ot;沈大娘说了，寿峰一掀自己堂屋门帘子，向她连招几下手道：&ot;来来！请到里面来说话。&ot;沈大娘一看他那情形，大概就是关寿峰了，跟着进屋来，就问道：&ot;你是关大叔吗？&ot;秀姑听说，便由里面屋子里走出来，笑道：&ot;沈大婶！你是稀客……&ot;寿峰道：&ot;别客气了，等她说话吧。我看她憋着一肚子事要说呢。大嫂！你说吧。若是要我姓关的帮忙的地方，我要说一个不字，算不够朋友。&ot;沈大娘笑道：&ot;你请坐。&ot;自己也就在桌子边一张方凳上坐下。寿峰道：&ot;大嫂！要你亲自来找我，大概不是什么小事。你说你说！&ot;说时，睁了两个大圆眼睛，望着沈大娘。沈大娘也忍耐不住了，于是把刘将军关着凤喜的事说了一遍。至于以前在尚家往来的事，却含糊其辞只说了一两句。

寿峰听了此言，一句话也不说，咚的一声，便将桌子一拍。秀姑给沈大娘倒了一碗茶，正放到桌子上，桌子一震，将杯子当啷一声震倒，溅了沈大娘一袖口水。秀姑忙着找了手绢来和她擦抹，只赔不是。寿峰倒不理会，跳着脚道：&ot;这是什么世界！北京城里，大总统住着的地方，都是这样不讲理。若是在别地方，老百姓别过日子了，大街上有的是好看的姑娘，看见了……&ot;秀姑抢着上前，将他的手使劲拉住，说道：&ot;爸爸！你这是怎么了？连嚷带跳一阵子，这事就算完了吗？幸亏沈大婶早就听我说了，你是这样点爆竹的脾气，要不然，你先在自己家里，这样闹上一阵子，那算什么？&ot;寿峰让他姑娘一劝，突然向后一坐，把一把旧太师椅子哗啦一声，坐一个大窟窿，人就跟着椅子腿，一齐倒在地下。沈大娘不料这老头子会生这么大气，倒愣住了，望着他做声不得。寿峰站起来也不言语，坐到靠门一个石凳上去，两手托了下巴，撅着胡子，兀自生气。一看那把椅子，拆成了七八十块木片，倒又噗嗤一声，接上哈哈大笑起来。因站着对沈大娘拱拱手道：&ot;大嫂！你别见笑，我就是点火药似的这一股子火性，凭怎么样忍耐着，也是改不了。可是事情一过身，也就忘了。你瞧我这会子出了这椅子的气，回头我们姑娘一心痛，就该叨唠三天三宿了。&ot;说时，不等沈大娘答词，昂头想了一想，一拍手道：&ot;得！就是这样办。这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嫂！你赞成不赞成？&ot;秀姑道：&ot;回头又要说我多事了，你一个人闹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你问人家赞成不赞成，人家知道赞成什么呢？&ot;寿峰笑道：&ot;是了，我倒忘了和大嫂说。你的姑娘，若是照你说的话，就住在那楼上，无论如何，我可以把她救出来。可是这样一来，不定闯上多大的乱子，你今天晚上二更天，收拾细软东西，就带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一拐弯，就是城墙，我预备两根长绳子吊出城去。我有一个徒弟，住在城外大王庄，让他带你去住几时。等樊先生来了，或是带你们回南，或是就暂住在城外，那时再说。你瞧怎样？&ot;沈大娘道：&ot;好是好，但是我姑娘在那里面，你有什么法子救她出来呢？&ot;寿峰道：&ot;这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要屈你在我这儿吃一餐便饭，不知道你可有功夫？也不光是吃饭，我得引几个朋友和你见见。&ot;沈大娘道：&ot;若是留我有话说，我就扰你一顿，可是你别费事。&ot;寿峰道：&ot;不费事不行，可也不是请你。&ot;于是伸手在他裤带子中间挂着的旧褡裢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元银币，又是些零碎铜子票，一齐交到秀姑手上道：&ot;你把那葫芦提了去，打上二斤白干，多的都买菜，买回来了，就请沈大婶儿帮着你做，我去把你几位师兄找来。&ot;说毕，他找了一件蓝布大褂披上，就出门去了。

秀姑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不便留沈大娘一人在家里，也邀着她一路出门去买酒菜。回来时，秀姑买了五十个馒头，又叫切面铺烙十斤家常饼，到了十二点钟，送到家里去。沈大娘道：&ot;姑娘！你家请多少客？预备这些个吃的。&ot;秀姑笑道：&ot;我预备三个客吃的。若是来四个客，也许就闹饥荒了。&ot;沈大娘听了秀姑的话，只奇怪在心里。陪着她到家，将菜洗做时，便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见先来的一个人，一顶破旧糙帽，戴着向后仰，一件短褂，齐胸的纽扣全敞着，露出一片黑而且胖的胸脯子来。后面还有一个长脸麻子，一个秃子，都笑着叫&ot;师妹&ot;，抱了拳头作揖。最后是关寿峰，却倒提了一只羊腿子进来，远远的向上一举道：&ot;你周师兄不肯白吃咱们一餐，还贴一只羊腿。咱们烧着吃吧。&ot;于是将羊腿放在屋檐下桌上，引各人进屋。沈大娘也进来相见，寿峰给他介绍：那先进来的叫快刀周，是羊屠夫；麻子叫江老海，是吹糖人儿的；秃子便叫王二秃子，是赶大车的。寿峰道：&ot;大嫂！你的事我都对他们说了，他们都是我的好徒弟，只要答应帮忙，掉下脑袋来，不能说上一个不字。我这徒弟他就住在大王庄，家里还种地，凭我的面子，在他家里吃上周年半载的窝窝头，决不会推辞的。&ot;说时，就指着王二秃子。王二秃子也笑道：&ot;你听着，我师傅这年高有德的人，决不能冤你。我自己有媳妇，有老娘，还有个大妹子。我又整个月不回家，要说大姑娘寄居在我们那儿，是再能够放心没有的了。&ot;江老海道：&ot;王二哥！当着人家大婶儿在这儿，干吗说出这样的话来？&ot;王二秃子道：&ot;别那么说呀！这年头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十七八岁大姑娘，打算避难到人家家里去，能不打听打听吗？我干脆说来，也省得人家不放心。话是不好听，可是不比人家心里纳闷强吗？&ot;这一说，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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