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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第1页）

补偿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戏剧化的场景在我的人生中出现了。

那个周末，我独自一人去游乐场。周末的白天游乐场人总是特别多，我孤身在其中也能感受到一丝热闹。

我坐在游乐场一隅的长凳上，突然就看到了自己无法忘却的那张脸，虽然苍老了一些却仍能一眼认出。那张脸先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随后，也很快地认出了我。那张脸愣住了。他右手牵着的小男孩也跟着停住了脚步，用稚气的声音问道：“爸爸，怎么了？”小男孩的右手拿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气球。我想起来，小时候，过年去逛街，那张脸也总是会给自己买上一个大气球。

两人的视线隔着两米远的距离相汇。我看到一个中年女性拿着两根热狗，朝那张脸和小男孩走去。小男孩开心地接过热狗，那张脸也拿起一根热狗。随后，那张脸对中年女人说了什么，又把手里的热狗给了小男孩儿。听完那张脸的话，中年女人带着小男孩走了，那张脸朝我走过来。

伴随着那张脸的接近，我的心开始狂跳。我甚至察觉到了身体的些微颤抖。我想立即站起来，抬起脚走远。却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想留下来的念头。我想逃开，同时也想跟那张脸坐在一起，听听他的声音，想跟他讲一讲这些年来自己的遭遇，母亲的心痛。我既想对那张脸大吼大叫，发泄一通自己心里的怨气。又想像小时候受挫时那样，被那张脸拍拍肩，安慰鼓励一下。各种情绪各种想法在我脑子里纷繁出现。最终我未能移开脚步。

眼角余光看到那张脸坐下，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目光。

“你……你跟你妈妈还好吗？”过了半晌，那张脸开口了。

“我妈去年走了。”我尽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那张脸很是意外，“走了？”

“整天沉着脸不开心，年纪轻轻就生了病，没有熬过去。”我尽量说得干巴巴的，不想在那张脸面前显示出太多情绪。

那张脸沉默了很久，才又说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对，是你的错。”我恨恨地说道：“你又不在乎这些。你过得很好不是吗？新老婆，新儿子。”我鄙夷地笑了，“我们无论是死是活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小雨。”那张脸叫了我的小名，声音沉痛，“我是错了，我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误。但是，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那样选择。小雨，我爱你，我内心里也一直觉得内疚对不住你。但一个人，首先得自己活得下去，然后才有精力去照顾其他人。很多事你可能还不懂，也不明白。但那个时候，我跟你妈的婚姻早就无法挽回了。我跟她一起，每天都觉得日子很难过。所以，我终于在我忍受不了的那天逃走了。我唯一感到自责的，是我没有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但是在当时，走的决定来得很匆忙，也很决绝。那个时候的我，忘记了考虑很多事情。其他的事情，现在看来都是无所谓的。只有没有安排好你这件事，一想到就让我内疚、难过。我一想到你就觉得亏欠你很多。在我走后，我们来到了这里。当我们在这里安顿下来后，我想到应该给你抚养费，所以我打电话给你妈，让她给我一个银行账号，我每个月给你打钱。但是你妈太固执了，她拒绝了我给你的抚养费。后面我也汇过款，她都原封不动退了回来。我还打电话跟你妈说过我的地址，说你可以随时过来玩。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想必她应该没有跟你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会想办法切断一切我跟你的联系，再让你跟她一起仇恨我。她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受不了她。但是我对不起你，小雨。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住，让我从现在开始好好照顾你。你放心，你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我去同她讲。”

我仰起头，闭上眼睛，想阻止眼泪流下来。但很快我便发现没有用，眼泪仍然滑落在脸庞。我不想在那张脸面前哭，害怕那样会显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于是我腾地站起身来，就要走。

正要迈出第一步的我，感到右手腕传来牵制的力量。我知道那张脸拉住了自己的手。随后，一张纸片样的东西就放到了我的手心里。我想大叫着扔掉那张纸片，但环顾四周，我最终选择保持冷静，捏着纸片离开了。因为我心里明白，不管你发生何种不幸跟痛苦，围观的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人或幸灾乐祸或冷漠旁观或腾地因为别人的不快而产生优越感。我不想给那些人表达冷酷的机会。

我回到自己租住的只有一室一厕的地方，发现手里捏着的是父亲的名片。上面有他的职务跟联系方式。我愤怒地将名片撕成几块，扔到地上。

我大踏步地走到冰箱前，拿出几罐啤酒跟一盒昨天在超市买的小菜，开始喝起酒来。我一边喝酒一边痛骂父亲。我一边不停讲话一边不断流着泪。许久，我发现啤酒喝完了，就起身去冰箱再拿。这个时候，我想到那张被自己撕了的名片。我拿着冰凉的罐装啤酒，呆呆地站在房屋中间。眼泪已经不再流淌，思绪似乎也停止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觉腿站得有点酸，也发觉自己已经不想再喝啤酒，就把啤酒放回了冰箱。啤酒在手里捏了许久，已经回温，罐体早已不再冰凉。放好啤酒，我走到扔掉名片的地方，弯下腰，把名片一片片拾起来。

我拿着名片碎片，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盒，从里面拿出一瓶还剩半瓶的胶水，再去抽屉里找了一本笔记本，从上面撕下一张纸。接下来，我坐到饭桌前，把碎片、胶水跟纸都放在桌上，把名片在纸上重新粘好。我盯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久久没有起身。

父亲的出现改变了我的心境。我开始疯狂健身。

根据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找到父亲，让他帮自己杀人，是在我决定杀了李桓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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