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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磨刀的在后门外哇啦哇啦喊，说刀磨好了，顾太太忙起身下楼，慕瑾趁势也站起身来告辞。他们婆媳俩又坚邀他来住，慕瑾笑道：&ldo;好，那么今天晚上我就把行李搬来，现在我还有点事，要上别处去一趟。&rdo;顾太太道：&ldo;那么你早点来，来吃饭。&rdo;

当天晚上，慕瑾从旅馆里把两件行李运到顾家，顾太太已经把楼下那间房收拾出来了，她笑着喊她的两个儿子：&ldo;伟民，杰民，来帮着拿拿东西。&rdo;慕瑾笑道：&ldo;我自己拿。&rdo;他把箱子拎到房间里去，两个孩子也跟进来了，站得远远地观望着。顾太太道：&ldo;这是瑾哥哥。杰民从前太小了，大概记不得了，伟民你总该记得的，你小时候顶喜欢瑾哥哥了，他走了，你哭了一天一夜，后来还给爸爸打了一顿‐‐他给你闹得睡不着觉，火起来了。&rdo;伟民现在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跟他母亲一样高了，听见这话，不禁有些讪讪的，红着脸不作声。

顾老太太这时候也走进房来，笑道：&ldo;东西待会儿再整理，先上去吃饭吧。&rdo;顾太太自己到厨房里去端菜，顾老太太领着慕瑾一同上楼。今天他们因为等着慕瑾，晚饭吃得特别晚。曼桢吃过饭还得出去教书，所以她等不及了，先盛了一碗饭坐在那里吃着。慕瑾走进来，一看见她便怔住了。在最初的一刹那，他还当是曼璐‐‐六七年前的曼璐。曼桢放下碗筷，站起身来笑道：&ldo;瑾哥哥不认识我了吧？&rdo;慕瑾不好意思说：正是因为太认识她了，所以望着她发怔。她笑着说了声：&ldo;是二妹吧？要在别处看见了，真不认识了。&rdo;顾老太太道：&ldo;本来吗，你从前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没有伟民大呢。&rdo;

曼桢又把筷子拿起来，笑道：&ldo;对不起，我先吃了，因为我吃了饭还要出去。&rdo;慕瑾看她盛了一碗白饭，搛了两块咸白菜在那里吃着，觉得很不过意。等到顾太太把一碗碗的菜端了进来，曼桢已经吃完了。慕瑾便道：&ldo;二妹再吃一点。&rdo;曼桢笑道：&ldo;不吃了，我已经饱了。妈，我让你坐。&rdo;她站起来，自己倒了杯茶，靠在她母亲椅背上慢慢地喝着，看见她母亲夹了一筷辣椒炒肉丝送到慕瑾碗里去，便道：&ldo;妈，你忘了，瑾哥哥不吃辣的。&rdo;顾太太笑道：嗳哟，真的，我倒忘了。

顾老太太笑道：&ldo;这孩子记性倒好。&rdo;她们再也想不到，她所以记得的原因，是因为她小时候恨慕瑾夺去她的姊姊，她知道他不吃辣的，偏抢着替他盛饭，在碗底抹上些辣酱。他当时总也知道是她恶作剧，但是这种小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当然忘得干干净净了。他只觉得曼桢隔了这些年，还记得他不爱吃什么，是值得惊异的。而她的声容笑貌，她每一个姿态和动作，对于他都是这样地熟悉，是他这些年来魂梦中时时萦绕着的，而现在都到眼前来了。命运真是残酷的，然而这种残酷，身受者于痛苦之外，未始不觉得内中有一丝甜蜜的滋味。

曼桢把一杯茶喝完了就走了。慕瑾却一直有些惘惘的，过去他在顾家是一个常客，他们专给客人使用的一种上方下圆的老式骨筷，尺寸特别长，捏在手里特别沉重，他在他们家一直惯用这种筷子，现在又和他们一家老幼一桌吃饭了，只少了一个曼璐。他不免有一种沧桑之感，在那黄暗暗的灯光下。

慕瑾在乡下养成了早睡的习惯，九点半就睡了。顾太太在那里等门，等曼桢回来，顾老太太今天也不瞌睡，尽坐着和媳妇说话，说起侄女儿的生前种种，说说又掉眼泪。又谈到慕瑾，婆媳俩异口同声都说他好。顾太太道：&ldo;所以从前曼璐他们爹看中他呢。‐‐咳，也是我们没福气，不该有这样一个好女婿。&rdo;顾老太太道：&ldo;这种事情也都是命中注定的。&rdo;

顾太太道：&ldo;慕瑾今年几岁了？他跟曼璐同年的吧？他耽误到现在还没结婚，我想想都觉得不过意。&rdo;顾老太太点头道：可不是吗！他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三十岁出头了还没娶亲，她准得怪我们呢，死的时候都没一个孙子给她穿孝！&ldo;顾太太叹道：&rdo;慕瑾这孩子呢也是太痴心了。&ldo;

两人沉默了一会，她们的思想都朝一条路子上走。还是顾老太太嘴快，先说了出来道：其实曼桢跟他也是一对儿。

顾太太低声笑道：&ldo;是呀，要是把曼桢给了他，报答他这一番情意，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可惜曼桢已经有了沈先生。&rdo;顾老太太摇摇头，道：&ldo;沈先生的事情，我看也还没准儿呢。认识了已经快两年了，照这样下去，可不给他白耽误了！&rdo;顾太太虽然对世钧这种态度也有些不满，但是究竟是自己女儿的男朋友，她觉得她不能不替女儿辩护，便叹了口气，道：&ldo;沈先生呢，人是个好人，就是好像脾气有点不慡快。&rdo;顾老太太道：我说句粗话，这就是&039;占着茅坑不拉屎&039;！笑。

慕瑾住到他们家里来的第三天晚上，世钧来了。那时候已经是晚饭后，慕瑾在他自己房里。曼桢告诉世钧，现在有这样一个人寄住在他们这里，他是个医生，在故乡的一个小城里行医。她说：&ldo;有几个医生肯到那种苦地方去工作？他这种精神我觉得很佩服。我们去找他谈谈。&rdo;她和世钧一同来到慕瑾的房间里，提出许多问题来问他，关于乡下的情形，城镇的情形，她对什么都感到兴趣。世钧不免有一种本能的妒意。他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不过他向来在生人面前不大开口的，所以曼桢也不觉得他的态度有什么异样。

他临走的时候，曼桢送他出来，便又告诉他关于慕瑾和她姊姊的一段历史，道：&ldo;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他一直没有结婚，想必是因为他还不能够忘记她。&rdo;世钧笑道：&ldo;哦，这人还这样感情丰富，简直是个多情种子嘛！&rdo;曼桢笑道：&ldo;是呀，说起来好像有点傻气，我倒觉得这是他的好处。一个人要不是有点傻气，也不会跑到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办医院，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rdo;

世钧没说什么。走到弄堂口，他向她点点头，简短地说了声&ldo;明儿见&rdo;，转过身来就走了。

这以后，世钧每次到她家里来，总有慕瑾在座。有时候慕瑾在自己房间里，曼桢便把世钧拉到他房里去，三个人在一起谈谈说说。曼桢其实是有用意的。她近来觉得，老是两个人腻在一起，热度一天天往上涨，总有一天他们会不顾一切，提前结婚了，而她不愿意这样，所以很欢迎有第三者和他们在一起。她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但是世钧当然不了解。他感到非常不快。

他们办公室里现在改了规矩，供给午膳了，他们本来天天一同出去吃小馆子，曼桢劝他省两个钱，这一向总是在厂里吃，所以谈话的机会更少了。曼桢觉得这样也好，在形迹上稍微疏远一点。她不知道感情这样东西是很难处理的，不能往冰箱里一搁，就以为它可以保存若干时日，不会变质了。

星期六，世钧照例总要到她家里来的，这一个星期六他却打了个电话来，约她出去玩。是顾太太接的电话。她向曼桢嚷了声：&ldo;是沈先生。&rdo;他们正在吃饭，顾太太回到饭桌上，随手就把曼桢的碟子盖在饭碗上面，不然饭一定要凉了。她知道他们两人一打电话，就要说上半天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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