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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吹着笛子悠然而来,仿佛驱赶羔羊的牧羊人。然而,在那样的笛声里,那几个乱军士兵仿佛被操纵一样、从密林深处晃晃当当地回到了出逃的地方,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火堆边不能动弹。
那名潦倒的中年人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只能恐惧地看着那个女子出现。然而,他的意识慢慢模糊起来,坠入沉睡;旁边树丛里那一对人也悄无声息,显然被同样控制住了。
唯独年轻人还清醒地开着眼睛,看着那个美丽的骑着白虎的女子走过来。舌底的草药渐渐生效,他感觉手脚已经能再度活动,然而看到女子走近,他不但没有反身逃走,反而猛然跪下,合掌祈祷:&ldo;拜见鬼姬,求仙子开天阙之门!&rdo;
&ldo;嗯?&rdo;显然没有料到这里居然有人还能动、能开口,白虎上的少女诧异地放下了笛子,看过来,打量着火旁这个外表狼狈的年轻人,&ldo;你为什么不逃?&rdo;
&ldo;云荒三位女仙之一的魅婀,虽然号称鬼姬,但是却根本不像世间讹传那样杀人如麻。&rdo;只穿着夹衣的年轻人在半夜的寒气里瑟瑟发抖,语声却是镇定的,&ldo;天阙多恶禽猛兽,若无女仙管束,大约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如今由中州遗民组成的泽之国又从何而来?&rdo;
&ldo;嘻……&rdo;有些意外地、鬼姬掩口笑了起来,腕上银铃轻响,&ldo;你倒知道得多‐‐居然没有被我的魅音惑住心神。你叫什么名字?&rdo;
&ldo;在下慕容修,&rdo;年轻人将舌底压着的干草叶子吐出,&ldo;奉家族之命,前往云荒贾货。&rdo;
&ldo;哦?苦艾?&rdo;看到他手心的那片叶子,鬼姬有些惊讶,&ldo;你还带了一篓子?是准备去卖的么?你是中州来的珠宝商人?你怎么知道将普通的苦艾从中州带来、一过天阙就能卖出比黄金还贵的价格?……&rdo;
&ldo;在下姓慕容。&rdo;年轻人轻轻重复了一句,手心捏了一把汗,希望这个提醒能让鬼姬记起来‐‐否则,他便是要命丧此地了。
&ldo;哦,你姓慕容!&rdo;问了一连串,鬼姬忽然明白过来了,掩口笑:&ldo;我记性可真差‐‐二十年前的事情都忘光了。呀呀,你长得一点都不像红珊呢……你父亲和母亲还好吧?&rdo;
慕容修舒了口气,抬起手来,用力在脸上揉了揉,粉末一样的东西簌簌而落,因为长途跋涉而邋遢肮脏的脸马上就有了奇异的变化,宛如明珠除去了尘垢,光彩照人,竟是出人意表的俊美。
他低下头去,默然道:&ldo;家父去年去世了……在下继承了慕容家,所以来云荒……&rdo;
&ldo;哦,我明白了。&rdo;鬼姬抬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ldo;你们慕容家一直号称中州三大豪门之一,世人一定很纳闷你们哪来的财富吧?‐‐慕容真那个孩子说:慕容家一直世代秘传有去往云荒的地图,每位男丁继承家族之前,都要被千里迢迢派往云荒贩卖苦艾,换取明珠和连城之璧,一次之获利便可支持一世。&rdo;
&ldo;是的。&rdo;慕容修穿着夹衣,在半夜寒气中打了一个哆嗦,&ldo;这也是考验‐‐虽然我是长子,但是…但是一直被目为不祥人所生的孽种……如果这次不能顺利完成交易的话,那么太夫人更会有理由为难我们母子了。所以,求鬼姬您一定要放我过去!&rdo;
&ldo;不祥人……&rdo;鬼姬放下了短笛,叹了口气,&ldo;红珊在中州、日子一定很难过吧?&rdo;
不等慕容修对蓦然听到母亲的名字表示诧异,鬼姬在白虎背上俯下身来,细细看着他的脸庞,蓦然探过手来,压过了他的耳轮,看了看他的耳后,脱口:&ldo;啊?……果然还有鳃!你生下来的时候,一定吓坏了家里人吧?&rdo;
慕容修触电似地后仰,有些失态地躲开了鬼姬的手,面色苍白。
他已经不记得一岁以前自己的样子,但据太夫人恶毒的叱骂里说,他一生下来就是不祥难看的怪物‐‐而母亲仿佛预先知道会生下一个怪胎,坚决拒绝让产婆进门,一个人在房中呻吟了一天一夜生下了他。
他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人身鱼尾、满身薄薄鳞片、耳后有鳃的怪物。
然而,虽然母亲极力保护,却终究无法长久掩饰,满月酒那一天,被抱出去见人的婴儿不小心将襁褓踢散,露出的鱼尾吓倒了家里所有人‐‐&ldo;天!是妖怪啊……是那个云荒带回来的不祥女人生下的妖怪!&rdo;
从此后,除了父亲以外,家族所有的亲人都不再是亲人。即使后来他变成了和身边所有的人一摸一样,他们始终不能消除对他异类般的敌视和厌恶。
&ldo;慕容真那个孩子太倔了……当初他本来就不该执意带红珊走。&rdo;二十年的时间仿佛只是一弹指,天阙上的鬼姬依然这样称呼着他已经过世的父亲,叹气,&ldo;他以为鲛人在中州就能被如同普通人一样对待?鲛人的血脉是强势的、无论和谁结合,生下的后代即使因为不是纯血而丧失了能力,但一定还会保持鲛人的外貌……红珊她一开始可能还不相信这个铁律,抱了万一的指望吧?‐‐你什么时候破身的?&rdo;
&ldo;破身?&rdo;慕容修怔了一下,莫名地看着鬼姬,俊秀的脸蓦然红了。
&ldo;呃……&rdo;猛然想起中州对于这个词的解释,鬼姬拿短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笑了,&ldo;哎呀,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分裂出和人一样的腿……&lso;破身&rso;在云荒是专门指代这个的。&rdo;
顿了顿,看到年轻珠宝商脸红的样子,鬼姬笑起来了:&ldo;嘻,你脸红的样子很像二十年前的你父亲嘛。那孩子当年就是凭着这个可爱的表情拐跑了红珊‐‐你不知道吧?你母亲当年在云荒大陆上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据说即使在以美貌著称的鲛人一族里、除了百年前的&lso;那个人&rso;,没有人比红珊更美了。&rdo;
&ldo;啊?&rdo;慕容修张大了嘴巴,不明白相貌普通的母亲为何能得到如此盛赞。
&ldo;……。看来红珊还算聪明‐‐到了中州就掩饰了自己的容貌吗?&rdo;鬼姬看到年轻人愕然的神色,便猜到了内情,叹气,喃喃自语,&ldo;不错,那样的容色落到了中州,哪里能过上太平日子啊,多半是被人目为褒妲一流的祸水……不过,鲛人有人类十倍的寿命,慕容真死后、可怜的红珊一定要寂寞很久了……&rdo;
&ldo;我、我三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破开了腿。&rdo;不明白骑着白虎的鬼姬在自语什么,慕容修红着脸,回答她的那个问题‐‐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那样的剧痛,是他记事的开始。
&ldo;哦……很痛吧?可怜,红珊为了让你在中州的&lso;人&rso;里好好长大,竟然能忍心自己动手为你&lso;破身&rso;吗?&rdo;鬼姬继续叹气,叹得连座下的白虎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长长咕噜起来,吓得林中万物噤若寒蝉,&ldo;你可别恨你母亲,她也知道那样的痛苦,但是为了你好……&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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