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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个男人,方子衿转身想逃。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辈子欠了这个人的。他一回来就向自己讨债,而对于这个家,是半点贡献都没有。他的粮食供应,不拿一粒米回来,他的粮票布票油票肉票蛋票副食票,连一点纸屑都不会带回,钱当然更没有一分了。每次回家,他带回来的是给他自己吃的卤菜和酒,再就是满屋子的泥土和烟味。然而,她又不能逃,陆秋生在自己的背后,她不能让陆秋生看穿这一切。
方子衿不得不将陆秋生迎进来,然后打算为这两个男人作介绍,可张开口时,遇到了一个难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家里的这个人。他们结婚已经几年了,她还没有称呼过他,而他似乎也没有称呼过她。或许结婚的时候称呼过吧,她已经忘了。当着陆秋生的面,她又不能不说点什么,只好免去称呼,说:&ldo;回来啦?这位是我的朋友陆秋生。他是……老赵。&rdo;她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这个不伦不类而且异常陌生的称呼。
陆秋生第一次见到赵文恭,见那形象,眉头皱了一下,仍然还是堆上满脸的笑和他打招呼,主动伸出手去,准备和赵文恭握手。赵文恭仅仅看了陆秋生一眼,理都没理他,转过身,继续喝自己的酒。陆秋生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向方子衿道别一声,离去了。方子衿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她想立即进屋到床上躺下,可是身上一点力都没有。她知道,自己如果抬起其中的任何一条腿,肯定会倒在地上。
她站了足有两分钟之久,觉得体力有了恢复,才抬起腿,准备向房间走去。刚刚抬步,赵文恭突然一声暴喝:&ldo;你给我站住。&rdo;方子衿理都不理他,跨进卧室,在床上躺下来。赵文恭在外面大声叫道,他是你的又一个野男人,是不是?她没言语。他在外面骂骂咧咧,方子衿一声不吭,只当他在那里发酒疯。
赵文恭骂得兴起,借着酒劲冲进卧室,一把掀开方子衿身上的被子,质问她为什么不回答自己。方子衿仍然不答,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这种笑刺伤了赵文恭,他一把抓住方子衿的前襟,抡起巴掌抽在她的脸上。方子衿被激怒了,大声质问他为何打自己。赵文恭伸手去枕头下乱翻,翻出白长山给她的最近一封信。信已经被翻得卷了边,上面沾满了泪渍。以前,白长山的所有信,她都拿回办公室锁了起来,这一封因为想反复看,没来得及拿走,岂料被他看到了。
他将信扔在她的脸上,骂道:&ldo;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还有脸问我?&rdo;
方子衿突然出生一股恶意,对他说:&ldo;你说什么都行。我就是爱他不爱你,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爱你。&rdo;
赵文恭失去了理智,挥起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身上。方子衿想,要打你就打死我好了。不过,如果你不把我打死,我还得见人,这张脸不能给你打坏了。她举起双手,护着自己的脸,其他部位,只能暴露给他,任他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落下。没有丝毫反击他的力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胸中积压了几年的愤怒发泄出来。她倔犟地告诉他,在她的眼里,他是一个冷血动物,是一个没有爱心没有责任感的人,是一个流氓无赖、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棍。
如果旁边有一个熟悉方子衿的人,一定会惊讶她竟然可以说出如此之多的粗话。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些平常在意识深处都不会流露出来的粗话,竟然会如此流畅地冲口而出,说出后还有一种特别的痛快。
方子衿的痛骂,激起了赵文恭的某种情绪。他一边打她的同时,一边撕扯她的衣服。没几下,将她的外套脱下了,将她的内衣撕烂了,扯断了胸罩的耳带,撕开了她唯一一条上海产的花内裤。她浑身青紫的裸体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脸因为充血像搽了胭脂一般,眼睛变红了。他三下两下脱光了自己,抓住她的双腿,高高地向上举起。她知道自己的苦役又一次到来了。以前,她心里即使再苦,也从未真正反抗过他。这一次不同了,她决定反抗。她拼命地挣扎,换来的却是更进一步的毒打。他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臭婊子,不给老子操?那些野男人操得,老子为什么操不得?
她拼命地反抗,心中拿定了主意,就算是被他打死,也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第二天去给学生上课,彭陵野见她脸上有乌紫色,大为紧张,趁着下课的机会借机问她问题,反复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晚上停电,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不想他多问,借口说系里还要开会,匆匆走了。晚上,她不想回家。可悲的是她没有地方可去,尤其是自己住的院子里,前后三排房子,三四十户人家,大家都知道她男人回来了。如果她不回家,不用多久,全院都知道她和男人之间有矛盾了,她丢不起这个脸。前一晚,赵文恭没有得逞,这一晚自然不肯放过。方子衿很清楚这一点,便往身上揣了一把剪刀。赵文恭要上她的床,她便以剪刀对准他,逼着他去外间睡地铺。
这样过了五个晚上,方子衿暗自松了一口气。赵文恭每次回来,最多也就七天六夜,自己再熬过一个晚上,这一次苦役便逃过了。岂知她得意过早了些,白天趁着她上班的时候,赵文恭在家里做下了手脚,将房间门闩的螺丝松了。方子衿哪里料到会有这样的事?下班时,心情还特别好,以为自己终于是逃过此劫了。晚上闩门的时候,虽然觉得手感和平常略有不同,却没有仔细检查。半夜时分,赵文恭从外面一推,门闩就连螺丝一起松开了。进入房间之后的赵文恭,用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她的手脚捆了起来,待她惊醒,已经无法反抗了。
好在第二天回到家时,发现赵文恭的东西不在了,和他的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方子衿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吃过晚饭,她去了吴丽敏的家。吴丽敏的预产期已经过了几天,还没有动静,她不放心,要去看看。吴丽敏却像没事的人般,说我有你这个妇产科专家朋友,还怕什么?方子衿说,我劝你别大意,明天还是住进医院去。吴丽敏说,我每天都在医院里,还没有呆够?我不去。第四天,吴丽敏上班的时候发作了,别的医生她都不要,点名要方子衿为自己接生。第二胎又是一个男孩,取名叫喻学忠。
于是,方子衿白天上班,晚上就过去陪吴丽敏,待把她和孩子从医院接回家,在她家里欢闹了一场,踏着夜色,返回自己家的路上,方子衿突然想到,自己这个月的月事没来。她心里惊了一下,暗想,真的有个孩子要来了吗?
在那个说不清楚到底是秋天还是冬天的刮着北风的日子里,方子衿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充满了惆怅。她抚摸着自己那仿如少女般的小腹对未来的孩子说,宝贝,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呀。对于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方子衿没有丝毫精神准备,当她意识到胎儿已经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时,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感到苦涩。
医学院教师的宿舍分几个区,方子衿住的是南区,六幢平房分成三排,她住的是南区五号楼,在最后一排。胡之彦也住在南区,二号楼。每次上下班,方子衿不得不经过一号楼和二号楼之间的空道。因为住在同一个区,彼此见面就免不了。
余珊瑶原本住在北区,那里是别墅洋楼,自从和周昕若的事闹出来被批斗之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系主任当不成了,那幢别墅也被收回,学校在南区三号楼给她安排了一套房子。批斗会结束之后,并没有给她定性,似乎就那么挂着了。可有些事,挂着比定性更糟糕,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在别人眼里,始终是一个有问题的人。学院里的人,见了她远远地躲开,女人和她接触,人家会以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以为和她一样,是个人尽可夫的角色。男人哪怕是看她一眼,立即会引起妻子一场大闹。余珊瑶的麻烦还不仅如此,刚开始,还允许她教课,毕竟在妇科方面,她是权威。后来,课不让她教了,让她去医院妇科当医生。可她这事闹得很大,不仅学院的人知道,周围的居民也都知道她是个有问题的人,妇女们不敢找她看病,担心她将什么病菌弄进自己的身体里。医院领导无奈,将她退回了学院,学院只好将她安排在学生二食堂当炊事员。
方子衿和余珊瑶,是南区的两道风景。余珊瑶是公认的&ldo;离了男人就没法活&rdo;的女人,这道风景对整个区的杀伤力有多大,不是一般人能够评估的。由于生活太差,工作压力又大,南区所有人似乎都在一天天变老,余珊瑶还是那么水灵白嫩,生命似乎停留在最艳丽最灿烂的时候。住在南区的丈夫们,如果往余珊瑶门前走上一遭,回家就可能被老婆揪耳轮子。方子衿更是招人惹人,虽然结婚了,可老公一年难得回几次,常年都是独居。如果说余珊瑶是一朵芙蓉,方子衿就是一朵艳丽的牡丹,那光彩,老远就能眩得人头发麻眼发晕。南区的妻子们,防她也同样像防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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