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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动物!她有些恶狠狠地想。
当天晚上的仪式结束,陆秋生再一次将她送回了自己的宿舍。进门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非常担心陆秋生会向她索取什么。他们已经正式订婚了,她现在已经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他真的想索取什么,他是有这个权力的。何况,他在冒着政治风险帮她,他是她的大恩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她都应该报这个大恩。
如果他真的索取,她也准备好了赠予。她的初吻乃至她的身子,他如果要,都可以拿去。她唯一不会向他敞开的,只有她的心。
&ldo;你把东西清好,明天一早我来接你。&rdo;他说。
&ldo;算了,我自己走好了。&rdo;
&ldo;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送你离开恒兴城,否则我不放心。&rdo;
平常的一句话,让方子衿突然十分感动。她真的好想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人生最可悲的是,当你想哭的时候,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胸怀。
&ldo;你快点清理东西吧,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我走了。&rdo;说着,陆秋生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方子衿有一种特别的感动。她很想对他说一声谢谢,又觉得,一声谢谢对于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实在太轻太轻。既然准备用一生来报答他,那应该也足够了。何必再多说?
将门关上,方子衿开始清理自己的东西。眼泪就像是得到了出发讯号一般,迅速从眼眶中溢出,呈两条直线往下滚落。自得知父母的凶讯之后,白天,她不得不强装镇静,一到晚上,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悲伤,泪如泉涌。她并没有哭出声,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悲痛,只是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来。这一个晚上,又是在眼泪的浸泡和噩梦的摧残中过去的。似乎才刚刚合上眼,敲门声就响起了。
方子衿原本就是和衣而睡,听到敲门声,猛地翻身而起,认真地听了听,先是三声,接着是一声,再三声,再两声。等片刻,重复一次。正是她和陆秋生约好的暗号。她伸手到床头,摸出洋火,点亮了洋油灯,然后穿上鞋,打开了门。
&ldo;都清好了?我们走吧。&rdo;陆秋生站在门外说,并不进来。
方子衿背起早已经捆扎好的棉被,左手提起一只大包,右手提了行李箱,走出门去。陆秋生什么都没说,趁着她出门的工夫,一伸手,从她手里将包和箱子接了过去。又要接她背上的被子。
&ldo;这个我背好了。&rdo;她说。
陆秋生没有坚持,领着她走向停在一旁的吉普车,将东西放上去,又转身来接过方子衿的被子,再要扶她上车。她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一着,抢先一步坐到了后座。陆秋生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坐上了驾驶室,启动汽车,向前驶去。
昨天忘了跟你说,我已经和我爸爸通了电话。陆秋生说。你的情况,我和我爸爸简单地说了一下。他说,土改的政策是不会改变的,一些地方掌握政策出了些问题,有扩大化以及暴力倾向,是事实。有关这件事,中南局已经向中央打了报告。我爸爸说,这一类事件,毕竟不是单独的事件,而是一件涉及全国的大事,一时之间,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定论。
这样的解释令方子衿极度不满。如果说仅仅是单一事件,她心中的悲凉说不定要轻得多。既然是一件涉及全国的大事,那也就是说,在全国的其他地方,还有很多人像她的父母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这是典型的糙菅人命。一个政府对糙菅人命竟然如此作答?太令她失望了。她脱口而出,难道我的父母就这样白白地死了?
他说:&ldo;我不是说了吗?这事已经向中央通报了。&rdo;
方子衿已经憋了好多天,此刻实在有些憋不住,对着陆秋生叫了起来:&ldo;你们共产党难道不讲法律的?&rdo;
他肯定地说:&ldo;共产党当然讲法律,怎么不讲法律了?&rdo;
&ldo;讲法律?为什么有人可以不经审判致人死命,还不受追究?这是什么样的法律?&rdo;
&ldo;怎么叫没有人追究?不是已经告诉你了,省委和中南局非常重视,已经向中央通报了吗?时代变了,一个旧的时代被推翻了,新的时代来临了。一切都是新的,新法律新秩序新景象。这有什么不好?当然,我承认,一个政权在推行其政策法律的时候,难免会出现一些混乱现象,一些人在执行政策的时候,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了一点点问题,就将所有一切都全盘否定,不是唯物主义的做法。&rdo;
平时,陆秋生看上去是一个没什么个性,很软弱的人。没想到,突然之间,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大,显得异常激动。
他停了片刻,见方子衿没有出声,似乎还有些余兴未了,继续说道:你说,像我和我父亲这样的人,放着优裕的生活不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你说我们为啷个?还不是为了我们的信仰,为了主义,为了让我们的民族富强起来,让我们的国家更民主更文明更有法律吗?我可告诉你,刚才这些话,你对我说说可以。在老头子面前,你千万别提,否则,他肯定不会帮你的。为了革命,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进去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革命的大方向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
方子衿并不完全理解陆秋生和陆鸣泉对共产党以及对共产党领导的这场革命的感情。但是,她看到了他们的执著,这种精神,令她惊讶。至于陆秋生所谈的那些道理,方子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杀人者必须接受法律最严厉的制裁,古今中外的法律,都会强调这一点。如果中国的革命革掉了这一条,她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争吵,也是唯一一次争吵。后来,他们乘上了第一班下水船,他多次找她说话,她都有点爱理不理。船离宁昌上游的桐江不远了,陆秋生走到她的身边。她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冷冷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他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那支派克钢笔,递给她。
&ldo;收下吧。&rdo;他说,带着一种乞求的神情。
她犹豫了一下,不太情愿地伸出手,收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手掌中,有细密的汗渗出,将钢笔濡湿了。
他又将一封信塞进她的手里,对她说:&ldo;现在不要看,等我走了以后再看。&rdo;
然后,他们又不说话了。时间从他们身边流过,焦灼而又烦躁,如泣如诉地唱着一首哀惋的歌。船在桐江码头停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温柔地说:&ldo;我走了,你保重。&rdo;她冷冷地说:&ldo;再见!&rdo;心中却想:再什么见?永远都不再见才好。
他刚刚踏上连接船和岸的跳板,她就转身进了船舱,她也觉得这样做有些绝情,却又不想违心地留给他一个依依惜别的印象。回到船舱,坐下来,想起自己手中还抓着钢笔和信,便抬起手,想将这两样东西扔到外面的江中去。手举到半空中,她又犹豫了。
她收回了高举的手,将信和笔塞进包里。
呆呆地坐在那里发了一回愣,想一想,又将他的信拿出,拆开读起来。这是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她不得不承认,陆秋生很有文采,信写得非常生动感人,尤其是其中的一段话,深深地打动了她。
他写道:
子衿,我是一个无产者,我不相信宿命。可是此刻,我宁愿有宿命一说。我的宿命就是你的出现。你是我生命的彩虹,你是我人生的春天,你是我追求崇高理想时,上天赐予我的最大最美最令我珍惜的丰厚回报。我会用我的一生珍藏有关你的记忆,我会用我的一生品味你给我带来的所有幸福和快乐。我这样说,并非此刻的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恰恰相反,我异常冷静。我很清楚,虽然我们已经订了婚,你并没有从心理和感情上接受我。我不着急,也不会绝望,我会用我的一生追寻你的身影,我会用我的一生谱写一首爱的圣歌。我用我的生命来演唱。子衿,我爱你,我向你郑重保证,我会用我余下的所有生命: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时来爱你。我的爱会流成一条河,我希望你是我的河上,最快乐最幸福的天使。
第04章你等着我,一定要好好等着我
一段时间来,白长山觉得特别憋闷。
以前,他驾驶着汽车,追着炮火跑,哪里有枪炮声,车轮儿就往那里滚。他喜欢那种声音,那种声音能够令人精神振奋。他尤其喜欢激烈的战斗结束之后战场上那种寂静。那种静是真正的静。连天的炮火,将战场周围所有的老鼠呀鸟呀什么的,全都赶跑了。如果是夜晚,满天繁星闪烁,旷野里,蟋蟀争鸣。白长山就喜欢在那种野地里睡觉。将汽车停在战场边,拿出块坐垫当枕头,往地上一倒,呼呼睡去,心里的踏实,真的无可比拟。
现在,全国解放了,战争结束了,无仗可打了,大家都住进了像样的军营,营房被建成了一个一个的大小院落。他作为副连长,不需要和其他战士睡一堆了,有了自己的单间。走进这房子里,空荡荡的。人倒是无聊憋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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