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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霜叶天命同飘零（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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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来了，娘亲又不见了。

老师父来了，老师父又不见了。

师父来了，师父又不见了。

宇哥、大师哥、留儿姐姐、澜哥、昭哥、朗铭、白师哥……他们都来了，他们又都不见了。

紫绡、素绢、班主夫人、甚至还有蒋元宝和他爹，还有杨朝客、老罗……他们也都来了，他们又都不见了。

最后，还是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一心观四面灰色的石头高墙里，一共有八十六棵翠森森的古柏老松，我已经不知数过多少遍。我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倚着门框仰头望着。幽远的墨蓝色夜空上，圆月皎洁，像个好吃的糖饼子，四下里没有风，高天上却有深灰色的云烟，悠悠飘过去，一边飘，一边变幻，幻化做阿源一家三口，又幻化成我娘亲的模样……

我痴痴地瞧着，渐渐也就不觉得孤单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云烟越来越黑，越来越厚重，渐渐掩住了清朗的月光。我正有些遗憾，忽然，那墨黑的浓云中突然霹出一道耀眼的紫色厉闪，直直朝我眼前而来，我吓得一抱头，再睁开眼松开手时，却发觉我的周遭已然成了一片火海，赤红色的烈焰如同无数怪蛇狂舞，无比疯狂要将整个一心观瞬间吞没。

我很害怕，却并没有想要逃走，我只是木木然仍旧坐在门槛上，回头看着大殿里我和师父常坐的那两个破旧蒲团被火焰瞬间吞噬。我无处可逃，只能合上眼睛，等待着周遭的火蛇也将我和这一心观一同化作灰烬。

正在这时，忽然间我的右手给人狠狠一扯，登时身子便凌空而起。

我一惊之下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被拉向高天，而我脚下的火海之中，一个倚坐在大殿门槛上小女娃正瞬间被大火吞噬，就在这同一刹那，我的头疼得几乎要裂开。虽然那疼痛不过只是转瞬之间，但疼痛过后，我心里泛出莫名的无比难过，比亲眼目睹宇哥被老罗的手下一刀捅入后心的那一刹那还要难过。因为，那时候，我以为宇哥死了，从此再也不能相见；如今，那和一心观一同烧死的分明就是我，可我还活着。

我狠命挣扎，我知道下面是熊熊火海，可那却是我唯一的可去之处！可我的右手却被一个冲天而起的黑影牢牢扯住，它将我朝着黑沉沉的夜空深处带去，无论我如何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远离。

我眼睁睁滴看着自己的魂灵儿死去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只想活下去。

我不知道它到底舍不得什么，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如此留恋？

我费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仍然是四肢都被紧紧锁住，身下仍然只是垫着些许干茅草，我胸口憋闷，浑身酸痛，却别说是动一动，就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忽听得有低低的开锁之声传来，我吓得赶忙合上眼，死死咬住牙，只怕自己会发出半点呻吟。

耳中听得有人开门进来，那人轻轻走到我身旁，将什么东西放在我头边，接着，她就在我身旁坐下，随即便有一只手轻轻伸在我额上试了试。那手凉凉的，还有些粗糙，但动作很是轻柔。

“阿弥陀佛，总算是不热了。”我听得一个木木然的女声喃喃说道，“幻空，你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那声音似乎是只能发出一半，且平缓得如同念经，一听便知是那个将我误认为香香的尼姑。她轻轻唤了我两声，还在我肩膀上轻轻推了推，见我并无反应，又轻轻自语：“幻真，你自己瞧瞧，这是你亲手造下的孽，菩萨是要罚的。”几声轻轻的叹息之后，她又揭开我身上的布单，给那被单一带，我只觉得身后剧痛骤起，死命忍住还是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呻吟，身子也不由得跟着抽动了几下。我也不知这一动之下是否会让她看穿我已然醒来，唯恐再遭劫难，也只好就是不睁眼装死。随后她给我身后的伤处换药的时候，纵然是我在青州那半年里早已练就了疼死也不吭声的本事，此时还是有压不住的呻吟声冲出喉头，身上也在控制不住的时候瑟瑟抽搐。

那个幻真却似乎是并未觉出异样，一边换药一边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似乎是说给我听的：“是我不小心，又弄疼你了。妹子，我知道你疼，你赶紧好起来罢。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都是我造的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我是真怕你醒不过来，可我又怕你醒过来，你现在人事不知尚且还疼得如此难过，若是你醒来，还不知你要疼得有多难过，你可怎么煎熬得过？”她停下手，似乎是收起了药瓶，听她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是跪起身子，对空一边拜一边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弟子幻真诚心祝祷，只求菩萨大发慈悲，救幻空一命罢。若她能好起来，弟子发愿：此后有生之年每日诵佛千遍，只吃薄粥腌菜一餐，至死方休，以此来赎弟子犯下的罪过。弟子犯下三毒中的嗔戒，都是弟子仍心有恶念，不善根未除，才做下这等恶事。这几日见幻空受苦，弟子心中煎熬，如同已坠泥犁，实在是不胜其苦。若她是因弟子而死，弟子便是入阿鼻地狱也是应该的。唯求菩萨千万让她醒转过来，让弟子替她受苦赎罪，宁愿她不是我杀我全家的仇人之女……”

我听得心中一片酸苦，想起那日她在鬼村子里追着我叫香香，可见她是个多疼爱妹妹的好姐姐，可她却亲眼看见自己全家人被杀、小妹惨死，她恨我也实属应该。可她现在却还要为了我向菩萨发愿……

我正犹豫要不要睁开眼，又听她朝我道：“幻空，你醒醒罢，你整整四日都不曾吃过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她轻轻将我的头扶起靠在她膝头，又叹息着道，“本想给你弄些粥来，可这几日师父让我来看着你，饭食都是幻明掌管，便是我央求她，她也必然不会答应。”她边说边张开我的嘴，将一只木勺子放在我唇边，轻声说着，“喝水啊幻空”，将水缓缓送入我口中。

那水竟然是甜的。我不觉便咽了下去，心中还是犹豫要不要睁开眼。

她却并未怀疑我已经醒来，只忙着又将一勺水喂进我口里，连连叹气继续说着：“幻空啊，这可怎么好？厨房里的红糖就那么一小包，庙里哪个月事上疼得厉害才能取一小块兑热水吃上一杯，这几日因为没粥给你吃，一天只靠着三碗红糖水，已然是都给我拿了个干净，明日你再不醒来可怎么好？若是只靠着些清水，天晓得你还能熬几日。这要是有人要喝红糖水的时候发觉红糖都没了，难保不是……”

我只顾听她说话，不觉被口中的水呛了一下，咳嗽之下，直引得身后的伤处疼痛大作，不得已之下，只好睁开眼睛。

只见幻真一张黄瘦晦暗的脸上骤然露出些惊喜的神色，立时也顾不得我，手忙脚乱放下碗，便对空恭敬礼拜：“阿弥陀佛，菩萨慈悲，菩萨大慈大悲。”

我缓过气息，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只好攒了攒力气，才总算“啊”出了一声，又攒了攒力气，方说出：“谢……幻真姐……姐……”

她礼拜完毕，却随即又恢复了漠然神情：“你不必谢我，我不过奉了三位师父之命来看着你，免得你跑了或是死了而已。”

然后，她便不再开口，只是木木然地将剩下的半碗糖水一口接一口地喂给我。待喂我吃完，她将我的头仍旧放在地上，把半碗粗米饭朝我脸前一推，冷冷道：“你既然醒了，就自己吃罢，别饿死了。”说罢，已经站起身。

我见她似乎是要走，忙抬头挣扎：“幻……姐姐……”

“什么姐姐妹妹的，别乱叫。”她冷冷打断我，“你我都是佛门中人，那些俗人旧事，还是忘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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