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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临风叹花是散仙（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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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家宴过后第二日，碧阳忽然想起前日晚上回来得匆忙，有一本书落在寒箖馆的石凳上没有带回来。见碧落在窗边绣花绣得乏了，正将手支着头打盹，也不想麻烦她，想想反正自己呆在这府里也是整日无事，就凑在碧落耳边说了句：“我去寒箖馆一趟，一会子就回来。”也不待她答应，就自己溜溜达达出门而去。

离寒箖馆已经不远，茂林修竹之间，小路越发清幽，隐约飘来的桂子甜香也有些微微的湿冷，反愈发显出香得雅致些。碧阳随意把玩着手里的青箫，渐渐起了诗兴，一路不免也拍着脑袋斟酌词句，哪知刚刚在心里得了两、三句得意的，忽然眼前飘来一阵袅袅的青烟，随即就闻得一股焚烧冥纸的气味。碧阳登时败了兴致，眉心就皱了。

沿着小路转过一大丛丹桂，果然瞧见一个穿着青牙子掐边比甲的丫鬟正跪在一块山子旁，双手合十拜几下，又手忙脚乱地拿过几张黄钱纸，丢到火堆里焚化了，又再赶忙双手合十拜几下，再朝火堆中丢几张黄钱纸并一小串纸折的小元宝，嘴里还不住小声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只是听不清楚。

虽然知道这府里一贯不准下人偷偷摸摸做这等焚烧纸钱的私祭之事，可碧阳向来是个懒得管人管事的，若非是方才给这气味搅扰了他的雅兴，他可是连瞧也懒得去多瞧一眼的。可也就是这多瞧的一眼，却发现这个胆大犯事的丫头竟然是长生。碧阳不禁心里一哂:真是有其主则必有其仆，这丫头跟她主子倒当真是对了脾胃，都傻乎乎怪里怪气的。

于是，这位闲来无事见树踢三脚的五公子又起了作弄之意，将双手朝身后一背，立时就板起脸来，刻意一声咳嗽。

这咳嗽声音不大，却将本就心虚的长生吓得身子一蹦，随即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

碧阳忍住笑，仍是板着脸皱着眉，故意压着声音问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你以为这府里的规矩就是给你们当耳旁风的么？还是你进府来的时候，哪个大胆的奴才没有将这府里的规矩教给过你？”

长生转头一见来人是五公子，原本心里一松，可一看他此时的脸色，才惊觉原来这位主子爷阴冷起来，那才更是瘆人。一时更是心慌失措，吓得连跪下都忘了，就坐在地上愣了一阵，还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嗫嚅半晌，总算颤抖着嘴唇说了句：“饶……饶命，五……五公子不敢了。”

碧阳给她这副傻乎乎的憨模样逗得几乎撑不住，暗自咬着牙忍住笑，继续板着脸吓唬道：“原来是长生啊，你不在西院里规规矩矩伺候你们家秦姨娘，为何要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做这等坏规矩的事情？赶紧从实招来，否则决不轻饶。”

长生似乎是这时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是该跪着回话的，赶忙哆嗦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可着急之下口舌却不争气，结结巴巴道：“五公子饶命，我……我烧纸……是给我们夫人。”

“胡说！你们夫人又没死，你给她烧纸做什么？”碧阳心下更生好奇，脸上却还努力做出些怒色，“难道是厌胜诅咒？你这丫头可是活腻了？”

“不、不是啊，真的不是，真……真的……”长生给他这等言语吓得抹起了眼泪，急急给自己辩解，“是……是夫人给鬼上了身，我害怕，请黄姨娘帮忙查了黄历，说要一连三日在这个时辰，寻个朝西的阴僻之处，烧纸钱送了鬼才成。那鬼……那鬼可是冤死的千年怨鬼，要害了我们夫人的性命做替身的，若是不赶紧给它送些好处，夫人的命就保不住了。”抬眼看碧阳一脸全然不信的鄙薄神色，长生愈发慌了神，赶忙全都和盘托出，“是真的，黄姨娘请得道高人给算过了，说是上个月寅日乃是个大阴的日子，那怨鬼才得到机缘上了我们夫人的身。我一回想，还当真就是那天，上半日夫人还跟大公子好好的，下半晌就忽然非得要搬去小跨院住不可。而且就是从那天起，夫人的牙齿总是时不时就流血，她怕给人瞧出来，就让我给她找赤红色的布帕子用，这样就是有血擦在上面也没人会瞧出来。夫人怕大公子担心，就不许我告诉大公子，我说要不偷偷请个郎中来瞧瞧，她也说什么都不许。可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哪儿还经得住这么时不时流血？每天晚上，一洗去脸上的水粉和胭脂，我眼瞧着她那脸色一日比一日白得吓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有，夫人的举动也越来越怪异，说的话也总是莫名其妙。大公子以前说过，夫人有离魂症，可……可是她近来实在是太吓人了。”长生停住口，正有些犹豫还是不是该说下去，却听得碧阳冷冷一句“往下照实说”，吓得只好又道：“大公子命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夫人，可自从搬到小跨院，她就总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让我跟在她身边。我前日突然头疼，想进屋去拿点膏药，走到屋门口，就突然听见屋里有两个人在说话。我很是纳闷，之前我一直都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底下给夫人缝帕子，从没看见有人进屋去，夫人能跟谁说话呢？我从窗口往屋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可吓得我起了一身的毛栗子：屋里竟然是夫人在对着一张空椅子说话，可她的声音很轻，有点哑，听起来又不像夫人平时说话的声音，叫人觉得后背都冷飕飕的，她说：‘当年的风儿既然已经被烧死了，那你就留在锁风轩里多好，何必还要追到这里来？算了，如今我也只有和你还能说句话了。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幻真姐姐才去做香香的么？那不过因为幻真姐姐需要我，而我也需要幻真姐姐罢了。现在是大师哥需要我，而我一个要死的人，不想死后还欠着谁的，只想能报答哪个就报答哪个，等我走了，大家也就都清净了。’然后她的声音就变了些，也不是有太大差别，但那肯定不是我们夫人说话，那声气倒有几分像大小姐，她说：‘你别找借口，还不是那天半夜里他以为你睡着了才说的那些话，你听了就动了心，我瞧着你是喜欢上大师哥吧？这些日子下来，你还看不出他心里有多难受么？哼，你还有脸说什么报答！你的报答就只会将旁人都拖累得没个好下场，你还有脸说起幻真？你的报答就是要了她的命！’哎呀真是吓死我了，我是头一回看见两个鬼魂附在一个肉身上吵架，真把我吓得一后背都是冷汗。我还听一个鬼魂说什么‘我就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救我，叫他亲眼瞧着我断了气，也就死了心’，另一个鬼魂就说：‘你要死就死，只要你别再回到九离山来，锁风轩里容不下两个风儿的鬼魂。’”

碧阳颇觉不可思议，也愈发兴起，面色不由得就缓和了许多:“是不是这就是离魂症发作的情形？那她以前离魂症发作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长生看碧阳似乎是要饶过自己的样子，心下略松，赶忙答道：“我刚开头见到夫人的时候，夫人也只是不大爱理人，恍恍惚惚的，一天一天地不说一句话，也不知夫人天天在想什么。不过那时候大公子都是寸步不离，夫人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碧阳听这丫头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的，心下一边暗笑这丫头憨笨，一边倒也暗赞她忠心：尽管逸阳宠爱这个风儿乃是阖府上下尽人皆知的事情，逸阳在西院里也不许下人称呼风儿做姨娘，可事实却是逸阳必定会另娶正妃，而风儿也注定是个妾室。这府里之人登高踩低实属寻常，下人们当着逸阳的面不得不称呼风儿为夫人，可背着逸阳或者当着其他主子的面，肯将风儿称做姨娘的，那还算是客气的。能像长生这样背后还咬定将风儿称呼夫人的，果然是凤毛麟角独此一份了。想到此处，碧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也就彻底缓和下来：“你既然烧了纸钱，想来也该有些作用，过几日，还是劝你家夫人叫个大夫进来瞧瞧才是。”忽然想到一事，又问，“对了，前日中秋家宴，怎么没见你家夫人来？”

“那天下半晌，大公子来我们住的跨院，夫人说是不想见人就不肯去，大公子劝了好一会子，她才说去年正是中秋拜别师父出了家，想起来心里有些难受，所以不如早些睡下反而好过些。大公子就说他要陪着夫人也不去了，夫人说什么也不答应。大公子走后，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许我进去，还说她以后她要歇着的时候都不许我进去打扰，她不开门，就不许我去叫她，更不许我进屋。”长生说着说着，越发觉得委屈，抽抽搭搭又哭了起来。

碧阳没心思劝长生别哭，想起风儿额头上那个诡异的“佛”字，皱眉问道：“你家夫人以前出过家？”

长生摇摇头：“我不知道，夫人从来都不说起以前的事，什么都没说过。”

碧阳想了想，拉起跪在地上的长生道：“你别担心，赶紧回去仔细伺候你家夫人才是。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异常、你又不敢去告诉我大哥的时候，可以先来找我，我能帮则帮。”

翌日日暮时分，五公子江碧阳左手里托着一盆春剑玉玺兰花，悠悠闲闲地踱进自己的“四不斋”书屋。

碧落早将这屋子收拾得纤尘不染，此时闲极无聊，正拿着小银签子剔香炉，一见碧阳进来，赶忙起身迎上来笑道：“一早起来说就出去一下，叫我收拾了檀香盒子给你，然后就是一天都不见你人影，竟然是去淘弄这个？叫我巴巴等了你一整天。”

碧阳也觉有些不过意，就笑道：“我不在屋里的时候，你就去园子里找别的丫头玩呗，就是去闲逛逛散散心也好，何必一个人就坐在这屋里怪闷的？”小心翼翼将兰花放在案头，又道，“我方才远远瞧着大哥房里的宝心从咱们院子出去，她是得空来寻你玩的？”

碧落正用铜盆端过温水上来伺候碧阳洗手净面，一听这话，倒“喷儿”地笑出声来：“她哪里有空来找我玩？她是来借家伙的。”

碧阳净了面洗了手，拿起手巾，坐在桌边擦了擦，顺手将手巾朝桌上一丢，眼角眉梢露出些极是不屑的神情：“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倒也有他们那边找咱们这里借家伙的时候。”

碧落心知虽说三公子四公子也都是庶出，只是因着这五公子的娘亲身份低微且是个短命暴亡，又兼这五公子自幼又有些顽劣，王爷一向不甚喜爱，是以虽然同是儿子，五公子这里的境遇相较于其他几位公子，自然是能瞧出差别来的。不过此时她一心要将这个笑话说与五公子，也就顾不得替五公子感叹，一边收起他用过的手巾，一边笑道：“当真给你说着了，宝心来借的这个家伙，也就咱们这里才有。”

碧阳随意在一旁的小榻上一歪，接了碧落递过来的茶盏在手，闲闲吃了一口，才冷笑道：“咱们这阴山背后的地方，竟然还能有什么大公子那边没有的宝贝？这我倒是还真不晓得。”

“你怎么会不晓得？那是你的‘镇屋之宝’。”碧落这话一出，就瞧见碧阳眼睛一斜，于是越发捂着嘴“吃吃”笑个不住，“可不就是王爷赏给你的那根紫檀木戒尺嘛。你说好笑不好笑？大公子叫宝心赶紧去寻把戒尺，那死丫头就直接跑到咱们这儿来了。”看碧阳眉心一动，赶忙又道，“我要是不告诉你，你必定猜不到大公子突然间要戒尺做什么。”她说着话，又手脚利落地往小香炉里添了几星子沉檀，回头笑道，“大公子叫人寻戒尺，是要打他那个得宠的小姨娘呢。我听宝心说，大公子今日下半晌，跟秦姨娘两人在屋里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子话，开头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叫宝心进去，命她去寻把戒尺来。宝心说，她进去时瞧见那个秦姨娘跪在地上，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可就是任凭大公子怎么问话，她就是死活也不开口。”碧落在屋里整整闷了一整日，这会子好容易有了个说话的人，不觉就絮叨了不少，“话说我上回去西院找宝心拿花样子，倒是远远瞧见过那个秦姨娘，看着好像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可比香阶还瘦小不少，一副病病歪歪的身子骨，那脸儿白得没一点子血色儿，额头上不知怎么还刺了个黑乎乎的字儿，模样生得是不错，可比着大公子屋里那几个大丫头，可还是差着一截子呢。也不知大公子是看上了她哪一点子，就整日里都那么捧在手心上当宝贝似的供着。听宝心说，大公子别说戳她一个手指头，就是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她。我但凡听人说起这秦姨娘的，都是大公子如何如何宠着她溺着她，合不合规矩的都一概由着她。我那时候还想着，旁人都说宝心和宝意迟早是大公子的人，可惜半道儿就出这个秦姨娘，也不知宝心她俩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不想今儿那秦姨娘就触了霉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惹怒了大公子，骂几句也罢了，顶到天儿也就是个罚跪，怎么竟然还要拿戒尺打？我还头一回听说拿戒尺打姨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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