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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春来遍是桃花水（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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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一声尖叫，随即又听得那女人尖声骂道：“哎呦，这是哪里冒出来个野孩子啊，踩你奶奶作甚！你作死呢！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哎呦我的妈呀，可吓死人了！”

逸阳忙循声望去，却见是方才进店来的那两个妇人，正一左一右将风儿逼在柜台旁。一个孤拐脸、翘下巴的妇人扭过头，正高声朝一旁的另一个妇人道：“你快瞧瞧，她这脑门上黑乎乎的是个什么东西啊？刚才可吓了我这一大跳，这刺的是个什么字啊？”见那妇人摇头摆手说不认字，便又将一根尖细的指头直指着风儿的鼻尖，声音更大了三分骂起来：“看你这个模样就知道不像是个什么好东西，谁家好端端的孩子能给人在脑门上刺上字呀？你别跟我说你不是故意的，我就不信了！你那两只贼眼睛全是瞎的不成？那么大地方不够你落脚？你就瞅准了非往我脚上踩啊？”

逸阳见风儿早吓得用双臂抱住整个头脸，身子紧紧靠在柜台上瑟瑟发抖，也不及多想，赶忙夺步过去，护在风儿身前道：“内子若有得罪之处，在下替她向这位大婶赔个不是，还请口下留情。”

那妇人哪里肯善罢甘休？反朝逸阳又逼上一步，几乎就挨到逸阳身上，连珠炮似地嚷道：“她故意把我的脚踩伤了还装傻，现在我的鞋子也脏了，穿不得了，她得赔给我！你是什么人啊？你跟她什么关系？你替她赔吗？你拿多少钱来赔给我？”

逸阳见那妇人连“内子”二字都听不懂，又听那妇人原不过是为了些许小事就骂得如此粗鲁，又只顾着嚷嚷赔钱，不禁微微皱了眉，眼光一扫，见那妇人脚上穿的一双半旧靛青布鞋，早沾了不少尘土，也瞧不出哪里是风儿踩过的痕迹。转身见风儿只是抱着头缩做一团，便也不理会那妇人，先将风儿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哄道：“没事没事，风儿莫怕。”

风儿给他护住，渐渐才不再发抖，却仍旧将头脸都死死捂在逸阳怀里，逸阳听见她开始低声抽噎，赶忙用手在她头上和背心上轻轻拍抚，低低声音问道：“风儿，你到底踩到人家没有？”见风儿不答话，只好又柔声问了一遍，偏风儿只是低声哽咽，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更是并不答话，逸阳无奈，也不再强求。

店老板见那妇人又要张口叫骂，连忙赶过来做和事老儿，朝那妇人打躬作揖笑道：“哎哟哎哟，这不是东门外的孙婶子么？这一个多月没见了，您瞧瞧您保养得，那是越发的精神百倍了。快别生气，这出门逛街买东西的，蹬鞋踩袜子岂不是常有的事儿么？您瞧瞧，何至于生这么大气啊？这要真要是把您给气坏了，哪儿值得啊？算了算了，都看着我这点子薄面了，您大人大量，就别跟个小孩子计较了。”又朝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胖妇人道：“哎呀我说麻大姑欸，您瞧瞧您，这光站着看热闹，也不跟着给劝劝，快让孙婶子消消气……”

“呸！”那姓孙的妇人大啐了一口，“唐老头儿，你甭在这儿耍嘴卖乖，我还就瞧不上你这个德行了。怎么着？你那一双眼睛里就只看得见钱啊？打刚才你就只顾了狗颠屁股似地追着打溜须，我们进了你的店，你就连过来招呼一声都顾不上了，你装瞎子呢是吧？我们就不是主顾了？我们的钱就不是钱了？”她越说越是火大，伸手在柜台上，把老杉木台板拍得啪啪直响。

逸阳此时越发听得明白，那妇人不过是因为方才店老板没有上前招呼而故意找茬生事，也不愿再与这等人无谓纠缠，便干脆将风儿抱起来，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往柜台上一放，朝店老板说了句“给你糖钱”，说罢，拿起包好的糖便朝外走。

那妇人也顾不得再骂唐老板，三脚两步赶上来，一把扯住逸阳的胳膊嚷道：“你还没赔我鞋子呢！还有我的脚也伤了！你甭想走！”

逸阳朝那店老板说道：“那银子除了糖钱，烦你再给这大嫂买双鞋子。”这才朝那妇人淡淡道，“我身上的钱都已经都给了店老板，你缠着我再久，我也没钱赔给你。”

那店老板转头一看，见放在柜台上的银子估摸有一两重，心道：“我的乖乖，这多出来的银子，就是再买十双新鞋也足够了——果然我方才是没看错主顾啊，这位小爷，穿着虽是普通，出手当真是大方得紧。”赶忙一边连声应承着，一边赶忙上手来将扯住逸阳的妇人拉开，陪着笑脸一叠声劝道：“罢了罢了，哎哟孙婶子，你还在这儿瞎耽搁个什么呀？走走走，咱们赶紧上对面买新鞋去。”又朝那一旁的胖妇人连连招手，“您赶紧也帮忙拉着点儿啊麻大姑，回头我也买几把绒线谢你。”

逸阳从那妇人身旁脱身出来，见风儿受了惊吓，也无心再逛，便抱着风儿回了打尖的客栈。

此时店里客人不多，只见店小二闲极无聊，正拉着车把式边嗑瓜子边聊天，便吩咐店小二预备些热茶送到房里。

进了屋，见车把式已然将中午煎药用的风炉和药锅都预备好了，只是这会子风儿仍是搂着自己的脖子，紧紧扎在自己怀中，也腾不出手来煎药，便坐到床榻上抱着她柔声不住地哄劝：“风儿，没事了，方才那不过是个刁恶村妇，她骂的那些粗鄙言语你不必理会计较就是了。”

风儿此时虽然已经不再哽咽，可仍旧将头脸都躲在逸阳怀里，只不答言。

逸阳见刚刚好些的风儿此番又受了惊吓，只怕她离魂症发作，便将手在她背心上轻轻拍抚着，柔声继续哄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风儿，方才咱们买的糖呢？你怎么也不拿着呢？”见风儿仍旧不理会，故意抱怨道，“幸亏大师哥还记得拿着咱们的糖，刚才让你抱着糖你也不管，差点儿两包糖都洒掉在地上。下回你要是不管拿着，那咱们就可不买糖了。”

逸阳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哄孩子的话，终于，听见怀里的风儿小声嗫嚅出一句：“我额头上的字，去不掉了么？”

逸阳心中一痛，面上却只能还是故作轻松，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那字迹过几年也就渐渐淡了，你不必在意它。”说着还在风儿头上轻轻拍了拍，“小傻瓜，就为这个，你难过得连糖都不要了？”

风儿慢慢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瞧着逸阳：“可……可他说，就是我死了，尸首上也得带着它。”

逸阳尤其不愿听风儿说及生死，皱眉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风儿立时便垂下眼光，半晌，方才又极小声嗫嚅道：“师……师叔祖。”

逸阳虽不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也相信那位性子严苛的师叔祖，必定说得出这等诛心的狠话。可偏偏这等狠话，却是事实：风儿被施以刻面的黥刑，伤口上涂以浓浓的醋墨，确乎是终生不去的。逸阳心里替风儿难过，脸上却仍是轻松一笑：“师叔祖那不过是吓唬你罢了，你还当真了？”看风儿慢慢抬起头，似乎是有些相信了自己的话，又赶忙趁热打铁，“你若是还不放心，等咱们到京城之后，大师哥去给你寻个好医家，多多配些好药给你敷一敷，这字迹还能淡得更快些。”看风儿点了点头，逸阳打开包着糖的油纸，拣了一块蜂蜜梅子糖递在风儿口边，“风儿你乖，在这床上先吃糖，大师哥给你煎药可好？”

风儿张口含住糖，却伸出手，小心地拉住逸阳的衣袖，怯怯说道：“大师哥别去。”

逸阳回手也拉住风儿的手，柔声哄她道：“大师哥得给你煎药，打了水就回来，很快的。”

风儿又低下头，抽了抽鼻子，低低声音说了句：“我怕……”小手还是松开了逸阳的衣袖。

逸阳心下不忍，连声道：“好好好，大师哥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风儿好不好？”怕风儿又伤心落泪，只好绞尽脑汁岔开话题，“风儿，你只顾着自己吃糖，这么大的两包糖，竟然是一块也不舍得给大师哥吃么？”

风儿抬头瞧了逸阳两眼，有些迟疑地小声问道：“大师哥也吃糖么？”

因为耽误了煎药的时辰，所以直到过了未时二刻，已经是日昳时分，逸阳方才带着吃了药、歇过午觉的风儿重新又上车出发。

眼见着那辆轩棚马车离了客栈，店小二正要转身进店，却给一旁的一个妙龄女子叫住。

店小二见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虽是身上穿着布衣头上包着布帕，不过是一副寻常村姑的打扮，可那一张清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姿，却哪里能掩得住？店小二忍不住上上下下多瞧了几眼，说话也就越发讨好：“不知道这位姑娘有何吩咐？”

那女子倒也十分大方，露齿一笑，问道：“小二哥，借问一声，方才坐车走的那位公子，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

店小二听她语声甜美，措辞可人，不由得脸上立时便笑开了花儿，凑前一步说道：“姑娘还当真是问对了人。那位公子是个远途过路的，人又矜持，不大爱跟人言语，若是姑娘去问旁人，还当真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呢。”见那女子微微有些沉脸，赶忙道，“偏偏我跟他那个车把式聊了不少，这公子的情形也晓得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晓得姑娘与这位公子是个什么关系，所以这打听来的消息，小的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说着话挠了挠头，故意做出个为难的样子。

那女子眉头一皱，随即掏出个小荷包来，从里面拿出一小串铜钱，用两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拈起来，在小二的眼前微微一晃：“你不过是闲着没事聊聊天，若是如实都告诉了我呢，这一百钱就是你今日白赚的；若是不肯说呢——”她拉着长声，将铜钱往手心里一收，又打开荷包要再放回去，“我呢，就省下这一百钱，自己随便去买件新衣裳来穿；你呢，就把你今日聊天的一番话都踏踏实实地烂在肚子里好了，反正你也没损失。”说罢一仰头，转身就要走。

那店小二早听出这姑娘一口官话说得如同珠落玉盘，掏出的小荷包又极为精致，心里不免左猜右猜，又见她出手便是一百钱，当下就动了心，赶忙伸开双臂拦住，涎着脸连连赔笑道：“哎哟姑娘姑娘，咱们这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耐烦了呢？我这不就是略微一个小犹豫吗？这天仙似的姑娘开口问我，我哪能不说呢是不是？”

那姑娘有些得意，双手一抱肩膀，歪着头俏生生说道：“那你说吧，一字不落都告诉我，这一百钱就归你。”

店小二便从“这位公子姓江，名讳倒不晓得，不过我知道他是从癸江镇来的，要到京城去”，一直讲到“车里那个黑衣女娃子是她老婆，不光是病病歪歪的，还有些痴傻疯癫。连那公子都叫她做‘疯儿’，想来就是她那疯病发作起来也很是了不得”，接着又将车把式这一路上对这二人的各种所见所闻都添油加醋地全讲了出来，直说得口沫横飞，连带着还夹七夹八地发了一番‘好汉无好妻’的感慨。

他正越说越是兴起，不提防那姑娘忽地一把将铜钱掷在他怀里，恨声道：“行了行了，我听够了，给你钱。”一跺脚就转身走了。

店小二手忙脚乱接住扔来的铜钱，见那姑娘临走转头之时双眉紧皱，眼眶微红，此时离去之时脚下越走越快，到后来小跑着转过街角而去。低头数了一遍手里的铜钱，果然是一百个，店小二心情大悦，正哼着小曲要转身进店，忽然间恍然大悟，连连拍着脑袋自语道：“哎呀侯吉利啊侯吉利，亏你还是个顶尖儿伶俐的，这有什么难猜的？想来是那姑娘早就看上了那位江公子，从京城那边一路直追到这里才碰上。后面呢，那肯定是要一路继续跟着的呀，然后瞅个空子，那就要投怀送抱也说不准呢。”回头又朝车子远去的方向连连摇头叹气，又是羡慕，又是自怜，“你说说人家，怀里头抱着一个娇滴滴的白嫩娃娃，后面还追着一个天仙似的大美人，唉——我啥时候也能有这样的连环桃花运，那就是我们侯家的列祖列宗显灵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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