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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神经衰弱的缘故,一切东西看上去都像是隔着一层黑纱似的。灵魂有它自己的视线,您的灵魂被遮住了,所以您看到的未来是黑暗险恶的。”
“或许真是那样。”马克西米利安说,他又回到梦思的状态中。
能以一种神奇的速度旅行,这时基督山伯爵的超人本领之一。一座座市镇宛若一丛丛黑影在行进中虎山而过;在早秋清风摇曳侠的树林,仿佛像一个个头发蓬乱的巨人像他们迎面跑来,匆匆和他们打个照面之后又急速向后遁去。第二天清晨,他们便抵达了夏隆,伯爵的汽船已就地等候。他们分秒必争,立刻将马车运到船上,两位旅人也随之登船。
这艘汽船是特造的快艇,它那两只划水轮像翅膀一样,船像鸟儿似的在水面上滑行。莫雷尔感到了这种在空中急速穿过的快感,风吹起他前额的头发,似乎暂时驱散了那凝聚在他额头上的愁云。
两位旅客与巴黎之间距离愈来愈远,伯爵的身上也愈呈现出一种超乎人类所能有的宁静的气氛,像是一个流亡多年的人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似的。
不久,马赛进入眼帘了,——那充满着生命活力的马赛,那繁衍着泰尔和加泰罗尼亚族后裔的马赛,那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精力充沛的马赛。一看到那圆塔、圣·尼古拉堡和那砖块砌成的码头,记忆便搅动了他们的内心,当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在这些地方玩耍过。
他们怀着同样的心绪踏上卡纳比埃尔街。
一艘海轮正要起航去阿尔及尔;行李、乘客挤满了甲板,前来送行的亲人、朋友在向远行的人告别,在叫嚷,在哭泣,离别总是一幕令人心恻的场景,即使对那些天天见到这种场景的人亦然如此,但马克西米利安从踏上码头宽阔的石板之时起,脑子里就始终只有一个念头在占据着,所以就连这喧闹熙攘的场面也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儿,”他无力地扶着基督山手臂说,“就在这个地方,我的父亲曾站着看埃及王号进港,就在这个地方,您救了他。脱离了死境和耻辱的父亲扑入我的怀里。我现在还觉得我的脸上沾着他那温热的眼泪,但那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流泪,许多旁观的人也都哭了。”
基督山温和地微笑着说:“我那时站在那个地方。”他指着一个街角。
就在他讲这句话的时候,就在伯爵手指的方向,他们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看见一个女人正向一位正要起航的乘客频频挥手。这个女人头戴蒙面纱巾;基督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莫雷尔若不是全神贯注地望着那条船,他一定会发现基督山那激动的神情。
“噢,天哪!”莫雷尔喊道,“我没有弄错!那个在挥帽子的青年人,那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是阿尔贝·莫尔塞夫!”
“是的,”基督山说,“我也认出他了。”
“怎么会呢?您在看着他对面的方向呀。”
伯爵微笑了一下,当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微笑的。
但他的目光却又移到消失于街角的那蒙面女人身上。
伯爵转身过来。
“亲爱的马克西米利安,您在这儿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我得到我父亲的坟上去一趟。”莫雷尔用一种哽咽的声音说。
“那么去吧,在那儿等我,我很快来找您。”
“那么您现在要离开我了?”
“是的,我也要去访问一个人。”
莫雷尔听凭伯爵伸手握了握他的手;随后,他带着一种无法描绘的忧郁的表情摇了摇头,跟伯爵分手,朝城东方向走去。
基督山仍站在老地方,一直等到马克西米利安走出他的视线,然后他慢慢地向梅朗林荫道走过去,去找一所小房子,那所小房子,想必读者们已对它相当熟悉了。
它坐落在无事的马赛人最爱到这儿来散步的大道的后面,一棵极大的葡萄树的年老发黑的枝条伏在那被南方灼热的太阳晒得发黄的墙上。两级被鞋底磨光的石头台阶通向由三块木板所拼成的门,那扇门,从来没上过油漆,早已露出裂缝,只在每年夏季到来的时候才因潮湿合成一块。
这座小屋,虽然破旧却依然那么可爱,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却依然有它动人的风采,它就是唐泰斯老爹当年居住的小屋。不过,老人只住低矮的顶楼,而现在伯爵把整座屋子都给了梅尔塞苔丝。
伯爵看见郁郁不欢地离开码头的那个女人走进这座房子,她刚走进去,关上门,基督山便在街角上出现,所以他几乎刚看见她便又失去了她的踪迹。
对于伯爵来说,磨损的台阶是他的旧日的相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需用一根大头钉拨开里面的弹簧,即可打开那扇破旧的大门。
他进去的时候不敲门也没有任何其他表示,好像他是主人的亲密的朋友或房东一样。
在一条砖块铺成的甬道尽头有一个小花园浴在阳光里,在这个小花园里,梅尔塞苔丝曾根据伯爵的指示找到他二十四年以前埋下的那笔钱。站在门口的阶沿上就可以看见花园里的树木。
伯爵在踏进那座房子的时候听见一声好像啜泣一样的叹息;他循望过去,那儿,在一个素馨木架成的凉棚底下,在浓密的枝叶和紫色的细长花朵的下面,他看见梅尔塞苔丝正在垂头哭泣。
她拨开面纱,把脸埋在双手中间;刚才在儿子面前压抑了很久的悲叹和抽泣,此刻当她独自面对苍天之际,都尽情地宣泄了出来。
基督山向前走了几步,小石子在他的脚底下发出的声音使梅尔塞苔丝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她惊恐地大叫。
“夫人,”伯爵说,“我已经没有办法使您快乐了,但我还可以给您安慰,您肯把我当朋友看待,并接受我的安慰吗?”
“我的确薄命,”梅尔塞苔丝答道,“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儿子,而他已经离我远去了!”
“他做得对,夫人,”伯爵答道,“这是一颗崇高的心。他懂得每一个男人都应该报效祖国。有的人使用它们的才智,有的人利用他们的行业,有的人投笔从戎,有的人献出一腔热血。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倘若和您在一起,他将碌碌无为地耗尽一生,他不会苟且您的痛苦,他会记仇怀恨,可是又无能为力。只有去抗争,变厄境为顺境,他才变得伟岸和强大。让他重新创造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前途吧,夫人;我敢向您保证,他是十拿九稳的成功者。”
“噢!”那可怜的女人悲戚地摇摇头,“您所说的那种顺境,我从心坎里祈祷上帝赐给他,但我不能享受了。我已万念俱灰,我觉得坟墓已离我不远了。您是个好心人,伯爵,把我带回我曾经快乐过的地方。人是应该死在他曾经有过快乐的那个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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