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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柯笑了笑,唤着林锦亭的表字说:&ldo;修弘,你还是那么心软,怪道你大哥拿你打趣儿,说赶明个儿你曾祖母的孝满了,就亲自送两个能谈会唱的美人儿给你,准保比你房里的素ju知情知趣儿。&rdo;
林锦亭脸一红,瞪着眼说:&ldo;你浑说什么呢!可别跟大哥那浪荡子学坏了,他送的美人我是消受不起……还,还有,素ju是母亲给我的……打小儿就服侍我了。&rdo;
宋柯见林锦亭有些扭捏,便不再打趣他,只拍拍他的肩,二人一同出去。走到厅里,宋柯忽然瞧见地上有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想起来是方才那个挨打的小丫头从头上掉的,嘴角向上讽刺的扬了扬。俢弘说那丫头可怜?他却瞧着是个精明的,方才从东次间的窗fèng看见曹丽环和琉杯掐架,丫头婆子们是抱的抱,拦的拦,唯有她,嘴里虽然喊着&ldo;别打了&rdo;,却离得远远的,分明是不想管。待雪盏骂她,她才跑上来故意挨了一脚,却做了十足的姿态摔在地上,便再不起来了,等太太出去却一骨碌爬起来比谁都快。
等到小厅里挨了打,别看她泪流满面的一副可怜形容,可曹丽环走了,她不是哭着跑出去,而是有条不紊的整理衣裳和头发,一声都不再哭了!这样的委屈&ldo;嘎登&rdo;就能忍下来,后来更说了一番话:&ldo;陈香兰,今天你只当被狗啃了,世上的事本就乐少苦多,你要忍辱,忍到最后,迟早有你出头之日。&rdo;声音虽轻,可宋柯耳目过于常人,正正听了个真,登时便惊诧了。受了委屈憋闷,不是哭天抢地,萎靡自怜,而是自强果决,百忍成金,这样的见识和心性,岂是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应该有的,即便是大男人,只怕也不多!他远远瞧见那女孩子坚毅的神色,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比这女孩大不了两三岁,生得也这样单柔,原是名门之女,一夕碾落成泥,眉宇间便常常带着这样的倔强与坚韧,受了天大的委屈苦楚,都忍辱下来,一心一意的维护着他……有时他想起遥远的前世,只觉是一场怪异的大梦。
宋柯走到厅门口,忽然又转身走回去,把地上那朵小小的白色绢花捡了起来,放在鼻间闻了闻,还依稀带着一股子鬓间的幽香。此时听见林锦亭喊他,连忙把绢花揣在了袖中,大步走了出去。
且说香兰,出门瞧见曹丽环正在正房外求着见秦氏,被守门的婆子拦在外头。曹丽环几番冲撞都被拦了下来,香兰暗想:&ldo;方才屋里的事定然闹大了,否则曹丽环怎能巴巴冲出来找大太太?&rdo;她不想跟着曹丽环,可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瞧见她从小厅里出来,便只好低着头走了过去。
曹丽环确有几分厉害,又生得高壮,得了机会冲开前头挡着的两个婆子,掀起帘子便进去了,香兰恰在曹丽环身后,却是被两个拦截的婆子给涌进屋子。此刻饭毕,林老太太正歪在罗汉床上,秦氏坐着绣墩向前倾着身子和林老太太说话儿,二房太太王氏坐在另一边,正亲手剥榛子给林老太太吃。
林老太太一愣,朝秦氏看了过来。秦氏皱了眉,神情却淡淡的:&ldo;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去?长辈都在这儿,没有通传就往里头硬闯,竟愈发的没有规矩了。门口守着的都是死人不成?还不赶紧给我叉出去。&rdo;
那两个婆子立刻上来带人,香兰在屋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缩着脖子站在门口,心想着要是曹丽环被人带出去,她也好一并跟出去;若是曹丽环留在屋里,她便站在这儿装死。
曹丽环左右挣扎:&ldo;放开!放开!&rdo;噗通跪了下来,哭道:&ldo;老太太,救我!&rdo;
第16章反转
林老太太六十多岁,生得慈眉善目,心宽体胖,像尊大佛,头发已经花白,用白玉兰簪子绾了个发髻,戴着珍珠抹额,身上穿霜色软绸衣裳,手里揉着两只文玩核桃,闻言微微起身,旁边立着的雪盏立刻上前相扶,把两个秋香色金钱蟒靠枕塞到林老太太背后。
林老太太不紧不慢的:&ldo;出了什么事儿啦?快起来,你们小姑娘家家可不兴哭哭啼啼的。快,有话起来说。&rdo;
曹丽环非但没有起来,反而&ldo;咚咚&rdo;磕了两个头,满脸上带着泪,带着倔强可怜的神色,抽噎着:&ldo;老太太,方才我做了错事,惹得大表舅母不高兴,我知道自己错了,求表舅母责罚,别……别赶我走……&rdo;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秦氏声音平和:&ldo;不是你嫌了林家,怨恨了我们么?怎么张口闭口说是我赶了你?&rdo;
曹丽环拼命摇头,耳坠子打在脸上:&ldo;不,不,表舅母,是我说错了话,你看在我年纪轻不懂事的份上教教我,怜恤我是个没爹没娘的浮萍糙,自小没几个人指教,这才顶撞长辈……&rdo;泪光闪闪的看看林老太太,又看看秦氏,哽咽道&ldo;……我,我真的错了……饶了环儿罢……&rdo;
王氏是个软心肠的,不知道方才那一番变故,只觉着曹丽环哭得可怜,便想给说情,看着秦氏:&ldo;这,这环姐儿也是年纪不大,她……&rdo;却瞧见秦氏向她递眼色,便立刻住了嘴。
秦氏心里头拱火,她在京城时就听说这曹丽环跟赵月婵沆瀣一气,合谋捞林家的好处,又惯会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装乖买好,今日见她言谈举止简直同市井泼妇没什么区别,心里便愈发厌恶,正想抓个时机将她逐出去,没想到她竟是个精明的,竟一鼓作气闹到老太太跟前。
秦氏深吸一口气,说:&ldo;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rdo;
&ldo;我不该顶撞长辈,不该乱发脾气跟丫鬟打架,不该惹太太生气……表舅母,饶了……&rdo;
&ldo;你怨怪老太太把你当外人,说这明明是家宴,却让两个丫头把你拦在门口不让你进来,还说老太太都这样,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丫头哪个能把你放在眼里,当正经主子敬着。这话是不是你说的?&rdo;
秦氏悠悠的将曹丽环方才说的那番话讲了出来,林老太太脸上有些不好看。谁知曹丽环神色坦然,仿佛早就料定了秦氏会这样说似的,反而惨然一笑:&ldo;表舅母,你可知方才那些个丫鬟是怎么说的?她说林家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才是正经主子,问我是哪里来的主子,不过是个八竿子亲戚,占着林家的便宜,还不如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表舅母,这番话每一句都字字诛心呀!纵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可好歹也懂得&lso;廉耻&rso;两字怎么写,这让我……怎么能忍得下……&rdo;曹丽环哀哀的哭,用袖子拭泪,将脸上的脂粉都拭了下来,反倒显得愈发的可怜了。
王氏脸上显出怜悯的神色,林老太太也似是有些不忍,雪盏听曹丽环要攀咬琉杯,不由有些焦急,看了看秦氏。
秦氏脸上仍平静无波:&ldo;就因为这,你就能不顾体面跟小丫头子打架?一口一个&lso;小贱人&rso;的骂着,我且问你,你大家闺秀的体面上哪儿去了?我好意提点你,你却还迁怒我,迁怒老太。我们不图你念着林家的恩,却也不想同你结怨结仇。&rdo;
曹丽环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双膝紧着向前蹭了几步,流着泪说:&ldo;表舅母,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我是油蒙了心才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怪表舅母恼我,我也恨我这个脾气和这张惹祸的嘴!&rdo;说着&ldo;啪啪&rdo;狠狠抽了自己两记耳光。
唬得林老太太连忙摆手说:&ldo;这是做什么!环姐儿快住手!&rdo;又看了秦氏一眼,唤着她的闺名:&ldo;英丫头,你看这事……&rdo;
秦氏心中暗骂,如今曹丽环这般做派,反倒显着无辜可怜,若是再相逼下去,便显得长辈刻薄可恶了。
曹丽环见事有转机,忙加了把劲儿,眼泪簌簌的滑下来,眼眶鼻头都红红的,凄然道:&ldo;老祖宗,也怨不得表舅母恼我,千错万错都是我做得不对。只求长辈们怜惜我父母双亡,虽有个亲哥哥,却直做点小本生意,半分指望不上,我本就是无依无靠之人,到哪里不被人踩几脚,啐几句,是我自个儿又个好强的心气儿,生怕嫁出去让夫家瞧不起,这才厚着脸皮投奔,好让人知道我是从林家抬出去的,也算有个靠山,从此高看一眼……也不怨丫头婆子会这么说……本来,本来我也不是林家的正经主子……是我当时拉不下这个脸罢了……只盼着老祖宗和两位表舅母念着我年纪小,又是个浮萍之人,在府里赏我一席之地,我也不要府上的月例,有个容身的地方,我便知足了……&rdo;说着便要大哭,却偏偏忍着不让哭声太大,&ldo;求求你们,别赶我出去!&rdo;
一边说着一边磕头,脑门上立刻红了一片。林老太太急忙起身相扶,一把托了曹丽环的手臂,说:&ldo;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别冻坏了身子。&rdo;
曹丽环不肯起,只将头扭过去看秦氏的脸,万般的可怜凄惶,连那原本高壮的身子都佝偻起来,缩得更小,哀哀说:&ldo;表,表舅母……环儿真的错了,以后环儿即便出嫁……也会常回来……孝顺你们……求表舅母别赶我……&rdo;
这一番形容实在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王氏都忍不住滴了两滴眼泪,跟秦氏说:&ldo;嫂子,你念在她年纪小,就别赶她了,我看她也不像个坏孩子,不过欠点规矩,以后你多教教她,啊。&rdo;
秦氏脸上早已泛出慈爱之色,上前拉着曹丽环的手,把她散乱的鬓发抿到她耳后,语重心长的说:&ldo;你这傻孩子,我哪是真要赶你走,不过刚才见你不服管教,便编个话儿吓唬吓唬你罢了,都是一家子的亲戚,哪能说出两家的话?别说我们让你走,就是你自己要走,我们也是不依的。方才你还带了礼物特地来接我们,我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回来就打发人给你送些土特产小玩意儿过去。只是你以后要记着,可别再跟丫头吵嘴,没白的丢了身份,也让我们瞧着糟心。&rdo;
曹丽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在连连抽泣着。林老太太张罗雪盏给曹丽环倒茶,王氏已经吩咐丫鬟打水给曹丽环净面了。秦氏拉着曹丽环的手,坐在床榻便絮絮说话,俨然母女一般慈孝。
转瞬间,屋中已从一派肃杀变成了其乐融融。
厉害!真是厉害!!香兰缩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在心里忍不住给曹丽环伸出大拇指‐‐怪道这位表姑娘能在林家如此横行霸道,如鱼得水,原来真的是有两下子的!原本立马要卷铺盖走人,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颠倒黑白,不但让自己留下,还博了长辈的慈爱,能撒泼闹出去也能舍脸拉回来,能伸能屈,口舌了得,眉眼通挑,会看眼色,甚至还用上了苦肉计,那两记耳刮子力道决计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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