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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九遥再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了一个头:&ldo;儿臣不孝,总是惹父皇生气,但儿臣此回离京,的确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未曾提前告知父皇,是儿臣的错。&rdo;
他说完再磕一头,声音闷响,起来时额头上已泛了红。
萧渊脸上的神情带了些惊讶,却也尚未放弃他的怀疑与防备。
&ldo;儿臣冬日里发觉自己心口疼的毛病重了些,吃下去的药渐渐不起作用了,本想着不治了,却又……后来惦记着三月末有个重要的日子,儿臣害怕……&rdo;庄九遥说着,眼睛又红了些,&ldo;儿臣害怕赶不上这一年,下一年便也赶不上了。&rdo;
萧渊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变成了错愕:&ldo;你说什么?&rdo;
庄九遥不管不顾,磕了第三个响头,埋头时狠狠咳了几下,起身在烛光的映照之下,看得出额头已破了皮,渗出了点血来。
他似心中戚戚,声调竟也有些飘忽:&ldo;儿臣十分……十分想念母亲,因而回了一趟蜀中,想要再去瞧一瞧母亲生长的地方,顺便也给师父上个坟。&rdo;
他多年来从不唤母妃,只叫母亲,哪怕是襄妃去世之后也一样。这如同人还在世的称呼一出口,砸在萧渊心头,便是重重一痛。
庄九遥未曾去看萧渊的表情,垂着眼直直道:&ldo;也是这一趟过去,才发觉母亲对父皇的确是……情深义重。&rdo;
说着又咳了几声,几乎听得清胸腔里头在空响,他捂了捂胸口,从脚边抱起那锦盒,低下头双手呈上,小声道:&ldo;母亲还在世时,曾与我说,她与父亲相识于微时,那时父皇还不是一国之君,夫妻二人在乱世中相互保全相互扶持,情谊远非夫妻之情而已。&rdo;
萧渊有些愣愣地,朝他走了几步:&ldo;这些话,朕未曾听过……&rdo;
&ldo;那时父皇忙于政务,母亲尚在冷宫之中,父皇自然未曾听过。&rdo;庄九遥笑。
见他这笑容,萧渊顿时又有些怒意,却终究是隐忍未发,只追问:&ldo;她还说了什么?&rdo;
庄九遥低头:&ldo;她还说,您送她的第一份礼物,是一个药钵。当年离乱,走得匆忙又害怕弄丢,便遗留在了蜀中。她说,说只我这么一个儿子,别人也不可托付,只盼着我有朝一日能代她寻回来。&rdo;
&ldo;儿臣先前心中怨您,便未曾说出,也不曾去找过。&rdo;庄九遥颤抖着双手,将手中锦盒举高,&ldo;不孝子萧瑾在此,提前恭贺父皇生辰与母亲冥诞了。&rdo;
这曾经的一对草莽夫妻,后来的一国之君与后宫之妃,生是生在同一天,死却要相隔几十年。
这让萧渊自襄妃死后,连自己的生辰都不愿过。外人皆道他情深,庄九遥只觉得可笑。
萧渊缓步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锦盒,揭开看见里头一个通体漆黑的药钵,几乎还带着药草的清苦味,手便微微发着颤。
他扬了扬头,勉力压住情绪,低头瞧着庄九遥,问:&ldo;那为何又不怨了?&rdo;
&ldo;怨自然还是怨的。&rdo;庄九遥笑了一笑,却无平日里的懒散与讽刺意味,&ldo;不瞒父皇,去岁中秋您用砚台砸伤儿臣之后,儿臣心里怨愤难抑,夜里祭母时还讲过您坏话。&rdo;
他顿了一顿,似乎是觉得自己好笑,而后却又敛了眉目:&ldo;可那一夜儿臣梦见了母亲,她像从前一样,将儿臣搂在怀里,说您……说您心中孤独,让儿臣多多体谅,不要怪您。&rdo;
萧渊怔怔地看着他,隔了半天,竟伸手过来,似乎是想触碰他额头上磕出的伤口,庄九遥却微微让了一让,接着道:&ldo;儿臣这病越来越重,这一趟去,不过是想了了母亲的遗愿。还有就是,儿臣怕她见我与父皇多年之后仍旧如此,心中不安,在天上……过不好。&rdo;
最后这一句带了哽咽,萧渊连气他躲过自己的手也顾不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么些年,哪怕是襄妃死时,他也从未见自己这儿子哭过,他还曾因此大发雷霆,罚他在破瓦片上跪了一宿。
因而此时心里万般滋味过后,只剩下震惊。
庄九遥直直盯着前方,仿佛透过虚无见到了什么。
他勾起嘴角,又磕了一下头,却未起身,只是伏在地上,瓮声瓮气道:&ldo;儿臣不孝,可是每次见着父皇,就想起母亲离开人世时,身边空空荡荡……&rdo;
一击必杀。
萧渊闻言顿了顿,竟蹲了下来,一手托着那锦盒,一手伸过来拉他。不拉还好,这一拉只觉得他一身骨头硌人得很,更是心头一紧。
&ldo;起来,&rdo;他厚重的声音带了些悲意,&ldo;让父皇看看。&rdo;
庄九遥艰难地起身,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耷拉起来,却还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ldo;父皇&rdo;二字。
而后一头栽下去,正好撞进萧渊怀里。
萧渊见状瞪大了眼睛,竟一时不敢动弹,嗓音几乎劈了:&ldo;来人!来人!叫御医!&rdo;
在庄九遥的记忆里,父亲的怀抱,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触到。
他本是装晕,这一下栽过去,装着装着却成真了,意识跟着便模糊了起来。
殿门吱呀一声长响,混在萧渊的说话声与庄宁儿压抑着的哭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落在他耳朵里却如同幻觉般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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