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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第1页）

跟着郑蓉卿慢慢走过来了，却把一个手指伸到嘴里去，用四个雪白的门牙，咬着指甲。顿着眼睛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皮日新便对他先点了一个头，问道：

&ldo;你十几岁了？&rdo;黄秀卿轻轻的吐出三个字，&ldo;十四岁&rdo;。文勤学笑道：&ldo;你真是个好孩子，人家看你来了，你也不问问人贵姓。&rdo;黄秀卿这才指着郑蓉卿道：&ldo;他已告诉我了。&rdo;皮日新在身上摸了一摸，摸出一块手绢来，说道：&ldo;今天我没预备，没有带什么送你，明天再补送罢。&rdo;说毕，塞了一块钱在手绢里，一把交给黄秀卿。

他接了手绢，早就摸着一块钱，欢喜着说了一声&ldo;谢谢&rdo;。说道：&ldo;请你明天来罢，我师傅买东西去了，就要来的。&rdo;说毕，便离开了。皮日新对后台又望了一望，这才回去。

到了家里一想，哎呀！我不是立了誓要上课吗？怎么又玩起来？无论如何，我明天还是继续着上课。但是黄秀卿约了我明天去，第一次我就失信，似乎对不住人。

这样罢，明天是上半天上课，下半天听戏，以后有工夫才去，就不要紧了。好在池子里，他们每天有几个固定的座位在那儿，随时去，总可以有座位的。这样想着，自以为读书和玩，两不偏倚。不料这晚睡觉又睡晚了，次日醒来，已是红日满窗，拿出枕头下的手表一看，已到十点。皮日新一想，早半天是来不及上课了，吃了午饭再去罢。于是索性睡到十一点，慢慢的起来去吃午饭。吃过午饭，一看天上那轮太阳，四围一点云彩也没有，虽然十月天气，很是暖和。加上又没有刮风吹土，空气也很洁静。心里就想着这好的天气，至少也要在公园里走走，跑去上课，岂不冤枉？今天还是玩一天，明天再上课罢。主意决定，迳直就到永平园来。原来程祖颐他们在这里捧角，和看座儿的已经勾结好了。下场门一排定了六个座，他们无论来不来，或者来了坐包厢，这六个座位的钱，他们是按日照出。一定之后，看座儿的茶钱，越是加倍的给，所以这些看座儿的，对他们是极力奉承。现在皮日新既要捧黄秀卿，也就加入了这一个团体。当天黄秀卿出台，皮日新首先叫好，黄秀卿在台上把眼睛对他一望，便算知道他来了。

从这日起，皮日新是天天到这儿来捧角，那要实行读书的念头，早已丢之九霄云外。一日正从前门大街路边走着，由永平园回去。忽然有一个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ldo;老皮，我们好久不会了，你这一程子，怎样老不到四喜去？&rdo;皮日新一看，原来是富家驹，他在四喜捧晚香玉的时候，自己也在那里捧小珊瑚。因此天天相会，居然认识了。因为两个人所捧之角，并不冲突，两人慢慢的又变成朋友。

皮日新道：&ldo;原来是你。别谈四喜了，我是伤心极了。&rdo;富家驹道：&ldo;为什么伤心，你且说出来听听。&rdo;皮日新道：&ldo;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改天再谈罢。&rdo;

富家驹道：&ldo;我也知道点，你和小珊瑚闹翻了。这很不算一回事，我出面给你转圜，你看如何？&rdo;皮日新道：&ldo;我有钱，哪里也好捧角，何必一定要捧她。&rdo;富家驹笑道：&ldo;你就不捧她，也应该去看看。你且先莫理她，看她怎样对付你呢。她依然对你好，那自然是你误会了。她对你不好，你也可以证明她实在无情无义。&rdo;皮日新道：&ldo;你这话也是，让我过一两天再来相约。今天是不成，我刚刚听戏回来呢。&rdo;

富家驹本来也是听戏回来，皮日新既推改日，也就赞同，于是自回家来。走到家里，老二老三屋子里，都还静悄悄的。今天是新星社开游艺会的日子，老三大概是赶热闹去了。老二何以不在家，且去看看。便轻轻的走到门帘边，掀起门帘子一角，看他在做什么？只见富家骏伏在桌上，右手提起笔，左手用指头指着纸上数道：&ldo;一五，一十，一十五。一双，两双，三双……&rdo;富家驹便走了进来说道：&ldo;你还做算式吗？&rdo;富家骏回头一看，连忙将手按住了纸，不让他看。富家驹道：&ldo;又在做什么香艳文字？不给别人看。&rdo;富家骏听他这样说，便道：&ldo;你拿去看，是什么香艳文字。&rdo;富家驹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首排句诗，那诗是：

悲风吹落萧萧的黄叶坠入黑夜之深沉，

唧唧之蟋蟀在古墙之下而作断续之吟。

富家驹笑道：&ldo;头一句，费解得很。第二句，倒是清顺些，可是一句又有三个之字，不太多了些吗？&rdo;富家骏道：&ldo;这是求其语调和谐，不得不如此。&rdo;富家驹对他脸上望了一望，笑道：&ldo;怎么样？你还以为语调很和谐吗？&rdo;富家骏道：&ldo;无论如何，总比你赠晚香玉那种&lso;碧玉年华二八春&rso;的诗，要强些。&rdo;富家驹道：

&ldo;我看完了再说，先不和你争。&rdo;再看那诗是：

秋之神带来的肃杀之气如何的狰狞呀，

我心房充满了抑郁与悲愤而听此哀声。

抛弃了的四弦琴弹不出刹那刹那之心鸣，

我要蹂躏ju花之娇嫩与美术之神离婚。

富家驹道：&ldo;慢来慢来，你这本卷子，做得再好，我也不能取录。因为你犯了规矩了。&rdo;富家骏道：&ldo;新诗摆除一切束缚，要什么规矩？&rdo;富家驹道：&ldo;不能吧？

你这首诗，似乎有韵，而且句子很齐整。&rdo;富家骏道：&ldo;你也知道念得有韵，句子很齐整，这就是节调的和谐呀。&rdo;富家驹道：&ldo;那末，把一句多一个字，或少一个字，行不行？&rdo;富家骏道：&ldo;既不要受拘束，那当然可以。不过我一派为求行列上好看起见，是主张字数要一律的。&rdo;富家驹道：&ldo;你的话，一会儿不要规矩，一会儿又要规矩，太为矛盾。这个我且不说，既是你的诗，主张每句字数一样多，为什么第五句多了一个字？&rdo;富家骏道：&ldo;不能吧？&rdo;于是拿着稿子，用拇指食指，比着数起来。富家骏道：&ldo;哎呀？真的，怎么这一句，多出一个字来？这是我没有算准，把&lso;抛弃了的&rso;四个字，去了一个&lso;抛&rso;字就行了。&rdo;富家驹道：&ldo;这样的诗，多了就减少一个字，少了就加上一个字，岂不是硬凑成功的。我不敢恭维你这种排句体。还不如老诗七言五言，嘴里一念就是，省了这一五一十数字的工夫呢。&rdo;富家骏道：&ldo;老诗要平仄，要押韵，多么拘束。&rdo;富家驹道：&ldo;你这样一双一双的数着字望下做，你以为还不拘束吗？&rdo;

两个人，正在争论不下，只听窗子外面，有人噗哧笑了一声。富家骏伸头一望，只见杨杏园背手立在走廊下，便不作声。富家驹道：&ldo;好了，我们这是非曲直，自己是解决不下来，请杨先生评一评这个理。&rdo;便把杨杏园叫进来，将诗给他看了，问究竟是旧诗好呢？还是这种排句诗好呢？杨杏园笑道：&ldo;你这个官司打不得，打到原告一家来了，我是个学旧诗，填旧词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叫我评这个理，你以为我应该怎样说呢？不要谈了，来来来，我新学了一套月琴，自己还不讨厌，我来弹给你们听听。&rdo;说时，一定要他俩到后面来，便端坐一旁，弹了一套《风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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