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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瞎话也对上孝河捞鱼的人说，&ldo;往后可别再听我说瞎话了，我也不打算说了，累得慌。&rdo;

可瞎话有时候对向文成也说说瞎话。有一次瞎话对向文成说：&ldo;文成，我给你说个瞎话吧。&rdo;向文成说：&ldo;我愿意听，可不许你说实话。&rdo;瞎话说：&ldo;放心吧，没真的。&rdo;向文成说：&ldo;说吧，我听着。&rdo;瞎话说：&ldo;昨天晚上，县城城隍庙里的城隍走了。&rdo;向文成说：&ldo;城隍走了？&rdo;瞎话说：&ldo;走了，不信你看看去。&rdo;向文成又问：&ldo;走了？一个泥胎。&rdo;瞎话说：&ldo;走了，泥胎走了。&rdo;向文成知道城隍庙里的泥胎没了，那是十五中的学生闹学cháo给砸了。他对瞎话说：&ldo;瞎话，你这个瞎话是实话，不能算瞎话。&rdo;瞎话说：&ldo;是瞎话，我说的是走了，&lso;砸&rso;变成&lso;走&rso;不就是瞎话么。&rdo;向文成说：&ldo;你这个瞎话不高明，没意思。&rdo;

&ldo;我再递说你个事吧，&rdo;瞎话又对向文成说：&ldo;城里柏林寺后山墙上的水不动了。&rdo;向文成说：&ldo;不动了？&rdo;瞎话说：&ldo;不动了，昨天一天没有动。&rdo;向文成想了想说：&ldo;是阴天的过吧，昨天，天阴得很墨。&rdo;瞎话说：&ldo;归来归去我是糊弄不过你。&rdo;

兆州城里有座柏林寺，是唐朝时佛家禅宗留下的道场。柏林寺大殿佛龛背后有一面墙，墙背后画着铺天盖地的水，据传是吴道子的真迹。那一墙水画工生动，大殿环境布置也神奇：迎着画水的墙，专在后屋顶开个天窗，晴天时便有阳光照进来。阳光和着摆动着的树影照在墙上，一墙水便波涛汹涌地流动起来。现在瞎话说水不动了，向文成想到了阴天。

瞎话就不跟向文成说瞎话了，知道骗不过向文成。向文成结婚时，才想到让瞎话去淤城。秀芝过门以后，常提起瞎话去淤城的事，她说那次瞎话到了淤城，很是有些派头。穿着长袍马褂，马褂袖子盖着手，长袍拖着地。衣服不合身，一看就是借的。但瞎话迈着方步走，身后还跟着两个捧喜帖的随从。不用说，瞎话嘴上又抹着油，刚吃了肉一般。他进门就对秀芝的爹说，&ldo;就叫亲家吧，差着辈儿也是亲家。向大人在南方差事正紧，专派护兵给送来一封信。向大人的字龙飞凤舞还挺不好认哩，我认了半天才看出来，是要遣我来淤城。时下我虽没在军中伺候向大人，可也得听向大人调遣呀。我是为咱两家的喜事而来。来人，看过喜帖。&rdo;

两名捧喜帖的随从也穿戴整齐，听见瞎话喊来人，便连忙出示喜帖，将喜帖端端正正放上迎门桌。瞎话把喜帖递给秀芝的爹，秀芝的爹哆嗦着手接过来，神情格外拘束紧张。瞎话就说：&ldo;亲家呀，也不必如此，如今向大人虽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可咱们向家和米家到什么时候都是儿女亲家。我来了，你也算是见到了向家的人。&rdo;

米家老爹这才稍微放松地询问了瞎话一些婚事的细枝末节。瞎话按照向文成的嘱咐，把细枝末节一一交代给米家，临走时才从怀里掏出一包钱，双手捧着，看似更加沉重地往桌上一放说，&ldo;这是一百块现大洋，文成怕你们不会用钱帖子，先到城里钱庄兑成了现钱。给孩子零用吧，皮箱、立柜我不说家里也知道，要紧的是赶紧到栾城订凤冠，要点翠的。&rdo;

瞎话把一百块现大洋如数交给了米家，并且按照向桂和向文成对他的嘱咐，把该传的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过去。半道上&ldo;骑驴&rdo;的事没有发生。

过后，向桂得知瞎话办事办得漂亮，对向文成说：&ldo;瞎话办事还真不能小看哩。&rdo;向文成说：&ldo;瞎话叔本是个能人，说瞎话仅是他人生的一大乐趣。&rdo;

现在，向家又有事要找瞎话。

甘运来回笨花了。他带着两名护兵，事先也不通知向家。甘运来在元氏火车站下车后，雇辆单套细车，和护兵悄悄进了村。这次甘运来回笨花还是为了向家的事，这次向喜觉得事关重大，就没有写信，专派甘运来回来。

甘运来进了村，先不回后街自己的家，径直来到向家。他在门口下车，付清细车脚钱，就带领两名护兵进了东小院。东小院住着鹏举老两口，同艾、文成和秀芝也住东小院。身着戎装、肩挂少校军衔的甘运来，不失礼地先去正房给鹏举敬了军礼问了安。这些年，鹏举的腿疾更有发展，下了炕只能扶着椅子挪步。他看见有位穿军装的向他敬礼，连忙说，&ldo;喜呀，先去看你媳妇吧，媳妇想你想得什么似的。&rdo;甘运来说，&ldo;我是运来，后街东头的。&rdo;鹏举腿不好，耳朵也背了，把运来听成有财，便说，&ldo;有财哟，有财就再买挂水车吧，三十亩花地南头高，井在北头，浇不上水。&rdo;

向文成从外边回来，看见院里坐着两名护兵，就知道是汉口来了人。护兵站起来向大公子向文成敬礼，向文成就招呼秀芝领护兵到西小院叔叔屋里去喝水。他见甘运来正在屋前说话，便迎上去说：&ldo;得叫甘副官了，副官比马弁可不容易当。嗬，一个星期前，我还从《申报》上见过你的名哩。报上说十三混成旅旅长向中和向大人乘船顺江而上赴宜昌，随从只带了副官甘某一人。&rdo;甘运来说：&ldo;那是去荆州看地形，并不是去宜昌。记者们也净捕风捉影，有位女记者问我姓什么，我说姓甘，就落了个姓。&rdo;向文成说：&ldo;你这也是十三混成旅的一员将了，姓甘听起来也威风。从前东吴孙权帐下就有个甘宁，甘宁，字兴霸，也是三国时期不可多得的一员将才。甘运来说：&ldo;我可不是甘宁，可忠心也不下于甘宁，我随时不忘咱是笨花人。&rdo;向文成说：&ldo;你跟着我爹，我和我娘都放心。&rdo;甘运来说：&ldo;就是二太太看着我不顺眼，净拿话儿给我听，说我对他们娘儿仨是假模假式。其实那两个孩子也是向大人的骨肉啊。&rdo;

甘运来一提二太太，才忽然想起同艾，这半天他只顾和文成在院里说话了。他看看东屋没动静，就问：&ldo;文成，你娘‐‐太太呢？&rdo;向文成说：&ldo;去百舍找许子然看病了，群山赶着车。也快回来了。&rdo;甘运来说：&ldo;说实在的，你爹身在外地，最为惦记的还是你娘。&rdo;

秀芝把两名护兵领到西院喝水，又返回东院，从屋里搬出两个杌凳放到红石板前，让甘运来和向文成坐下，接着又在石板上摆了两只粗瓷茶碗，就去烧水。这红石板是向家热天在院里吃饭的饭桌。

同艾回来了。

同艾被群山领着，只是领着，她不要他搀扶。一看院里坐着甘运来，同艾的心还真有些怦怦跳。她尽量平静地说：&ldo;运来，是你。怎么不捎信儿让人到元氏去接你一下。&rdo;甘运来说：&ldo;接什么，兴师动众的，元氏站有的是拉脚的车，粗车、细车都有。&rdo;同艾说：&ldo;自家人，不接也罢。&rdo;

甘运来和同艾说话间，秀芝又从同艾屋里搬出一把藤椅让婆婆坐。这藤椅本是那年向桂去汉口时从军营里要的，四把藤椅，两把给同艾，两把留在西院自己坐。同艾坐上藤椅，身上还穿戴着出门的衣裳，人看起来格外排场。走过南北的同艾，在家人面前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话里也夹杂着南北的官话。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现在她最想问的当然还是向中和的一切，可话到嘴边，她只说：&ldo;汉口哩，今年热不热？&rdo;甘运来说：&ldo;热，比那年热得多，那年雨多。&rdo;甘运来说的那年，是同艾和向文成在汉口的那年。她又问了些路上的事，问甘运来几点上车，几点下车，火车上有餐车没有。最后，她终于提到了向喜。她假装不在意地说：&ldo;怎么，报上说老头子又去了宜昌？&rdo;甘运来说：&ldo;是荆州。&rdo;同艾说：&ldo;是开拔，还是查看地形？&rdo;运来说是看地形，不是开拔。同艾问长问短，只是不问老头子是一个人住还是那个二丫头也在。同艾不问，甘运来也不提。

刚才甘运来进门时护兵随后就抬进一个藤编箱子，现在甘运来要和向家人交代这个箱子。他就着红石板把箱子打开，先取出几块衣料、几包干货和茶叶，又拿出几匣子孝感麻糖，说，孝感麻糖是他坐火车过孝感的时候买的。最后，他开始对向家交代正事了。一说交代正事，同艾就让长工群山到后街花坊去喊向桂回来。向桂平时不在家，大半在花坊，现在又挨着花坊张罗开粉坊。

向桂来了，和甘运来作了寒暄。

这次甘运来专程从汉口回笨花，是为了向家盖房的事。近来，二太太越是在汉口住着不走，向喜就越发为家里盖房的事费心思。他先把每月的饷银拿出一半交给甘运来，叫甘运来存到英国银行，说中国银行朝三暮四不稳妥。接着，向喜又日夜不停地构思着笨花向家的建筑计划，一有闲暇就和甘运来讨论实现这个计划的可能性。二太太对向喜饷银的&ldo;锐减&rdo;，自然是要过问的，向喜就说，没见政府又换了国务总理，王大人几次到北京催饷也催不下来，军饷拨不下来这军心还不稳呢。二太太半信半疑地去问王占元的太太，王太太知道向大人家里的事，便说，王大人是去过北京。二太太不再问了，只对向喜说，手里再紧，我保定的爹娘你也得管哪。向喜也不与她争执，叫过甘运来说，这月要多往保定寄几块钱，别写错了门牌号码，保定东大街一百五十三号。

甘运来在笨花传达向喜的建筑计划。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图纸铺在红石板上。向桂低头凑近图纸看，向文成却不看图纸，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天。笨花的天很蓝，他看见天上就有着一副图画，那正是他家未来的宅院。向桂左看图右看图怎么也看不明白，就说，&ldo;这是哪儿跟哪儿呀，现时咱们坐在哪儿说话呀？&rdo;

向文成还是不看图，却心中有数地回答叔叔说：&ldo;咱们正坐在图的东北角。&rdo;

向桂说：&ldo;这图上哪儿是东西南北呀。&rdo;

甘运来说：&ldo;这是按照军用地图的规矩画的，我见向大人画过，上北下南，左西右东。&rdo;

向桂看看还在看天的向文成说：&ldo;文成，你不看图，怎么知道咱坐在这图的西北角说话呀。&rdo;

向文成说：&ldo;除却西北角，咱们没地方坐。&rdo;

向桂说：&ldo;这又是怎么说的。&rdo;

向文成说：&ldo;叔叔你想，现时咱这老房子东边临街，你盖房横竖不能往街上发展，要发展只能向西向南扩。咱这老房子西边南边才有空地，眼下你不坐在地图的东北角你坐在哪儿呀。&rdo;

甘运来看看向桂又看看向文成，带出敬佩的口气说：&ldo;文成是怎么掐算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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