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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延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倾诉者。
深夜,花园的观景台。
他胳膊肘撑着膝盖,上身朝前倾着,头垂得似乎抬不起来。
半分钟前,聂铮直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跟着聂铮到这儿了,答案却依然是:“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聂铮还真没见过他把自己累成个霜打的茄子,童延平时也忙,但再忙精神面貌也是好的,何至于像眼前一样,迷惘得眼神连焦点都找不到,简直一反常态。
接着,童延又一反常态开始絮絮叨叨,“你知道吗?我家里虽然不好,但我妈对我没说的,她赚了钱就给我吃好的、穿好的,你可能都想不到,我九岁之前不知道自家穷,班上同学穿一两百的鞋和衣服,她给我买三四百的。”
聂铮终于捕捉到一丝头绪,童延妈。
但眼下,童延哪像是目的明确地向人诉苦,分明就是个满载不堪负荷,兜不住往外漏水的罐子。
到底是什么在一晚之间把童延背脊压到直不起来?
聂铮怕太直接莽撞把这又脆又硬的罐子一下击碎,只好抽着言语间的空隙,顺着词不达意的孩子问:“你刚才回家了?”
童延本就有些缩着的肩顿了下,简单一个字作答,“欸。”又顺势抬起胳膊用手抹了把脸,而后接着絮叨,“……就是因为我没爹,我妈不想让我比其他孩子再差些什么,才宁可自己辛苦些。一直到我十岁以后,她收入比不上以前,我才知道什么是穷。”
“后来,老太太生病时,家里没积蓄,就是因为以前她把钱都花在了我身上。”
聂铮直接捕捉重点。童延的重点就是:他妈对他好,很好。
即使一直认为童女士教育方式不对,就连聂铮也承认,这位母亲,在她有局限的眼界之内,算是极尽可能地疼孩子了。
正因为受过这份“极尽可能”,明知母亲曾经的谋生方式成了自己前路上的绊脚石,童延连不对两个字都不敢想,想了亏心,并且还执着地维护。
或许在旁人眼里不可取,但这正是童延心里干净的地方。
所以,今晚是出身问题再次爆炸,童延和他妈终于把这问题摊到明面上了?难怪童延会这样,一边是来自外界的压力,一边是背离背景对母亲的内疚,童延这是在被两面撕扯。
童女士说了什么?
事情就不好办,聂铮眉皱了起来,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母子俩私房话说什么,童延肯告诉他就不会漫无目的地说这么多。
此时,童延絮叨完就没了声息,人颓丧地弓着身子坐着,这么跳脱鲜活的个性,这会儿背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佝偻。
就这一刻,聂铮突然觉得好像用肉眼都能看见男孩背负着的枷锁,这可是在他面前都敢跳脚大呼小叫的人。
聂铮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语言安慰效果有限,于是,他做了件自己平常不会做的事:身子朝前,抬气胳膊,手掌落在男孩耷拉着的脑袋上,揉了揉。
同时,他看见童延抬起了头。
童延看他一会儿,没什么神采的眼神越加不明所以,接着,慢吞吞抬起手臂摸摸自己的头,“我头发乱?”
聂铮:“……”只能嗯一声,收回胳膊,坐正身子,把眼光转向庭院枝影婆娑的花草晾了几秒钟。
几秒钟后,才继续看向童延,“你母亲,很了不起。”
这话半是哄,半是宽慰,倒不全是假。童女士有疼孩子的那份心,就比他家上头的两位名门之后好太多了。
听到这句话,童延双眼有一闪而过的光彩,但倏忽间那光彩便熄灭下去,徒留死灰和更深沉地迷茫。
很快,聂铮听见童延问:“我选现在这条路,是不是不该?”
聂铮心头猛地一紧……
逻辑上真是没有任何问题:做母亲终于知道自己曾经的作为对孩子前途有多大影响,痛苦。当孩子的目睹这份痛苦,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不正确。
原来童延是为这个茫然:娱乐圈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即使知道童延只是一时迷失,聂铮也想给他掰扯清楚。这话要往深了掰真得伤人,于是,聂铮坐着没动,问:“当时,你为什么想进娱乐圈?”
童延也没什么遮掩,“以前谁都能看不起我们,要踩在他们头上,我就必须做出点事,可读书那条路我不通。”
这就对了。聂铮说:“踩在人头上,你这不是为谋生,你是要提升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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