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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ldo;人事关系比较简单是真的。&rdo;黄静风走到那个冷冻屉前，把掀开的白色布单重新覆盖在死者的脸上，然后问段石碑：&ldo;你还需要再和他说说什么告别的话吗？&rdo;

&ldo;我不认识这个人‐‐这具尸体。&rdo;段石碑说。

&ldo;哦。&rdo;黄静风把冷冻屉轻轻推进了冰柜里，那些白色的寒气也像长长的舌头一样缩了进去。

段石碑说：&ldo;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rdo;

黄静风摇摇头：&ldo;你想，我也许会问你：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去亲或者吸那具尸体？可是这些其实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殡仪工，我来应聘这份工作纯粹是因为这份工作比较好找，没那么多人和我竞聘，应聘条件只要胆子大、有力气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我服务的客户从来不跟我提意见‐‐比如责备我抬他们的姿势不标准，或者他们的床板太硬、睡觉的房间温度太低‐‐当客户不爱说话的时候，我想我保住这份工作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闭上嘴巴。&rdo;

段石碑眯起眼睛，狭窄的眼皮间放she出十分欣赏的光芒：&ldo;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份兼职‐‐无需竞聘、人事关系简单，客户很少提意见，不需要收货人签字。&rdo;

黄静风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ldo;说说看。&rdo;

段石碑从黑色的风衣里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报纸，打开，指着上面一张照片说：&ldo;你还记得这个人吗？&rdo;

黄静风接过来看了看，照片上是一辆撞在树上的出租车，右前脸完全变了形，活像是刚出锅的一大坨金属麻花，透过脏兮兮的车窗，隐约能看见司机歪在肩膀上的一张圆滚滚的脸，闭着眼睛，神情十分痛苦。

照片的题目是&ldo;今晨一出租车司机猝死&rdo;。

似乎有一点印象，又似乎什么印象都没有，黄静风摇了摇头。

&ldo;提示一下，上周五，早晨，在你们医院门口。&rdo;段石碑说。

啊！想起来了，是那辆险些撞到自己的出租车！

当时他刚刚下了夜班，走出医院大门，在旁边的早点摊上买了一份鸡蛋灌饼，一边啃着，一边揉着酸涩的眼皮过马路，就听见&ldo;嘎吱&rdo;一声，一辆出租车在距离他小腿不到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就骂：&ldo;你找死啊！&rdo;

他冷冷地看了那司机一眼，说了一句话。

我说了什么来着？

&ldo;你说‐‐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晨。&rdo;段石碑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提示道。

哦，对，没错，我是对他说‐‐&ldo;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晨&rdo;。

那个司机气得不行，掀开车门就要跳下来跟自己动手，多亏后座的那个急着赶路的乘客催促他快走，他才骂骂咧咧地恨恨而去。

&ldo;我当时就坐在那辆车里，坐在车里的那个乘客就是我。&rdo;段石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ldo;而且，他撞到树上的时候，我还在车里。&rdo;

黄静风惊讶地看着他：&ldo;你的意思是说‐‐&rdo;

&ldo;我的意思是说，你的预言很准确，甚至可以说是精确。&rdo;段石碑说，&ldo;你说他活不过那天早晨，结果他开出去没有一里地就撞在了一棵树上，警察赶到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rdo;

&ldo;死因是什么？&rdo;黄静风指着报纸上的照片问，&ldo;总不至于是撞死的吧，看上去他没有外伤啊。&rdo;

&ldo;难道你不知道他的死因？那你凭什么说他活不过那天早晨？&rdo;

&ldo;嗨，纯粹是我一时生气，信口瞎说的。&rdo;黄静风说。

&ldo;这样啊……&rdo;一丝失望的神色划过段石碑的脸，他慢慢地转过身，向太平间的外面走去，当他把手掌贴到冰凉的玻璃门上准备向外推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黄静风的声音：&ldo;我说，那个司机不会死于心梗吧？&rdo;

段石碑猛地回过头：&ldo;你说什么？&rdo;

&ldo;嗯……刚才我说，那时纯粹是一时生气信口瞎说，也不准确。&rdo;黄静风的眼神有点恍惚，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思路，许久才说：&ldo;虽然事情发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也只看了那个司机两三眼，但是有些感觉就像……就像天空中一下子打起了无数道闪电，却击中了同一棵大树，那棵大树就是我的判断：那个司机看上去体型肥胖，很不健康，一般人愤怒的时候，应该是脸涨得通红才对，可是当时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左手捏成个拳头死死地抵着胸口，额头上还有几滴汗珠‐‐这大冷天的，他又是个开出租车的，差点撞上人就会出一身冷汗？不至于‐‐而这些都是心梗即将发生的先兆。&rdo;

段石碑盯着他问：&ldo;就算是他的心梗要发作，你怎么敢断言他活不过那个早晨呢？&rdo;

&ldo;咱们站的这个地方叫太平间。在这里值夜班的人一向只读两种书，一种是佛经，一种是医学，说到底都是给自己找个东西壮胆，我选择了后者。&rdo;黄静风说，&ldo;报纸上说过，凌晨4点到早晨8点，好比在人体内突然吹响了起床号，交感神经猛地兴奋了起来，血压上升，心律加快，血液黏稠度增加，极易导致粥样硬化斑块破裂，形成血栓，如果一个人本来就冠状动脉狭窄，那么血栓会阻塞冠状动脉，引发急性心梗。再说直白一点，心梗在寒冷的早晨特别容易高发，而那天又偏偏是个有点冷的早晨，那个司机已经有征兆了，所以我才说了那句&lso;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晨&rso;……&rdo;

铁钩子一样的目光，从眼皮底下翻出：&ldo;既然知道他要发生心梗，几步远就是医院，你为什么不建议他去医院看病呢？&rdo;

黄静风笑了一笑，笑得有点残忍：&ldo;我说了，他会信么？&rdo;他伸出手，指着那一排冰柜：&ldo;这里面躺着的，生前恐怕也有不少人会告诉他们，少抽几根烟，少喝几瓶酒，开车注意限速，早点去看病……可是谁会听呢？该死就要死，拦也拦不住。&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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