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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深涧,粗壮的国槐树下,肥义与一戎衣短褐之人正在向太子雍汇报探知的情形。中山国的丞相司马喜忽然逼宫,囚禁了中山国君,太子雍闻之,入鬓长眉紧蹙,神色冷得骇人,侍卫们都不敢造次,远远地看着,偶尔交头接耳,讨论不知是否要原路返回邯郸。
虞儿面上是鲜有的凝重,子苏将她带至路旁,宽慰道:“你又想起你父母的事了罢?现下情势瞬息万变,无论如何,我们应当以赵国社稷为先,以太子殿下的安危为先……”
“我明白”,向来活泼的小人儿此时如霜打的茄子,“出来前,我答应过大夫,会竭尽所能保护太子,不会为了自己的仇恨而妄动。可是子苏哥哥,我离我的仇人这么近,又怎能毫无为?我求你告诉我,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下令腰斩了他,司马喜?中山王还是王后?”
子苏拉过虞儿颤抖的小手,紧紧攥着:“老实说,我不知道。那时候你母亲怀着你,逃难到赵国,我也只有三四岁,只记得她一直在哭,父亲一直在叹气,旁的事我记不真切了。后来听父亲说,你爹爹是为了保护五百个牧民不受屠杀,才激怒了中山王室,具体究竟是谁下令,我真的不清楚。”
虞儿颤抖着,两行泪夺眶而出,她抬手一把抹去,狠命吸了吸鼻子:“快到中山国了,却不能为父亲报仇,是虞儿不孝。子苏哥哥,有机会帮我问问大夫罢,此仇雠不除,誓不为人!”
子苏还要说什么,忽听肥义远远地唤着自己,只得将嘴边话吞下,与虞儿一道走了回去。
肥义背着手,立身众人之前,沉声道:“现下中山国内乱,出使恐不能成。但殿下的意思是,既然来了,便不能空手而还。我们打算换了衣服,去中山国国都寿灵看看,子苏、荣六荣九武艺最佳,自然要拱卫殿下安危。虞儿……马术最好,也跟我们同去,若是情势有变,我们便马上撤离。”
众人皆抱拳称是,一直未开口的太子雍忽然说道:“我们一行都是男子,未免令灵寿守军起疑……”
旁人或许不懂太子雍的意思,虞儿的心却一下提了起来,只见太子雍的目光从众人掠过,在虞儿的小脸儿上停了一瞬,上下略一打量,又移到了荣九身上:“你大略塞塞,扮成女子,与我们同行。”
荣九在侍卫中最瘦最矮,模样也还算清秀,又不似他兄长荣六那样拉着脸,倒是能扮成女子。虞儿松了口气,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只听身侧的荣九发出一声惨叫,却不敢反驳,垂头丧气地拱手道:“是……”
既已决定,众人便四散去准备,虞儿与子苏一道,换上了戎衣短褐。远远看到太子雍褪了华服,也换了麻衣粗裳,虞儿惊诧地拽拽子苏的衣袂:“太子殿下竟肯如此屈尊,还真让我没想到呢。”
“你不要看殿下平日里不苟言笑,威仪十足,其实他满心想着社稷大事,只要为了赵国江山,什么委屈都受得,待日后继位,也会是个勤政的贤明君主的。”
话虽如此,虞儿想起太子雍那双寒冰似的双眸,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其他侍卫在原地安营扎寨,肥义交待了众人后,带着太子雍虞儿一行,沿着山路继续向中山国的都城灵寿赶去。
队伍清减后,肥义与太子雍共乘一车,由虞儿驱使,女装的荣九则袅娜地与子苏共乘一车,由荣六驾着头前开路。太子雍低声问肥义道:“国相祖上是中山国人,却出生在邯郸,对中山国的情况,是否还了解。”
肥义沉吟道:“不瞒殿下,老臣祖上虽是中山人,却受王室迫害,逃难至邯郸。十几年前,老臣因缘际会,结识了中山王室的养马倌,与他交好亲厚,拜为兄弟,后来他被奸人陷害殒命,老臣便绝了中山的消息。若非殿下打算出使中山,老臣也不会派细前去,可细混迹街市,打探来的消息未免不实啊。”不必说,肥义所说的养马倌,便是虞儿的生父,她一时恍惚,车轮压上了一块巨石,颠得太子雍一把抱紧了肥义。
虞儿回身讪讪道:“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着肥义的面,太子雍不好发,只好沉着脸对虞儿道:“前面全是弯道,好好驾你的车罢。”
太行九曲,道旁皆是峭壁悬崖,两辆马车盘旋其间,很是动魄惊心。不必说,太子雍早已吓得没了生魂,也顾不上君臣之道,死死锁着肥义的臂弯,而荣九也在马车的颠簸之下,数度倚在子苏的肩头。虞儿差点没笑岔气,强力憋着,瘦削的身子一抖一抖。
太阳缓缓落入地平线之下,千刃之山镀上了一层落霞红,又缓缓褪为青黑。虞儿与荣六打马的频次更快上了几分,不必说,若是不能在天黑前下山,便会有遭遇猛兽的可能。
转过太行东麓最后一道岭,中山国的都城灵寿赫然出现在眼前。城墙高九尺,铜铸大门上刻有四龙四凤纹路,庄重威仪,远远眺望,栩栩如生。
虞儿屏息凝神,望着足下故土,神色无比凄凉。她是鲜虞族人,本应属于这片土地,却因父亲遭人暗害,流亡邯郸。可背离故土的哪里只有她一人?这些年来,中山王室昏聩,佞臣司马喜当权,迫害牧民导致百姓颠沛流离,为了逃命只得逃亡赵国。赵侯见此情势,非但未有驱赶,反而厚待牧民,将他们迁往赵国北地。既满足了牧民游牧的需求,又拱卫了赵国边防。
有如此义君,再看不义之君,难怪中山日渐衰微。此番太子雍前来出使,虽是受韩国宋国所迫,却对中山有礼,哪只在这节骨眼上,中山王室竟起了内乱。虞儿轻叹一声,对中山百姓愈发心疼。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肥义在身后吩咐道:“虞儿,拉缰停马,拿出‘成白’刀币,我们进城看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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