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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却升一睁眼,竟发现自己身在千欢渡。
面前是一如既往安然停立的小房子,门前挂着那块桃花木佩,佩牌下系着长长的淡色璎穗,随着风飘阿飘的,给人一种家中主人仍在,生活和谐美满的错觉。
而一回头,入眼是空荡荡的随君湖,姜冬沉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他身旁,亦或是他身后。他周遭没有一个人。
年却升心中一紧,跑步去开小房子的门。
没有意想中安静坐在屋子里的姜冬沉。
他没有坐在书案旁读诗写字,没在床上拉着阮阮逗猫,也没在侧屋里为了早饭忙碌。
哪都没有。
然而取而代之的,一拉开门先是扑面而来的灰尘,把年却升呛得一阵咳,但也顾不上咳完再进去,一面掩着鼻一面向里走,却只见走时不曾叠整齐的被衾,枕边的猫窝里有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再转头,书案上的书本纸张,在书案和书柜前散落了一地。全部覆盖着灰尘。
侧屋里也是。
桌上,床上,灶台上,一切曾经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全部都不留余力的布满了灰尘。
不留余力的灰败,不留余力的萧条,没有一分一毫生人的气息。
没有姜冬沉。
年却升迷茫的转回身——这到底是怎么了。
忽然间他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低语,透着紧闭的窗子传进来。传到耳边,低得想一声轻叹。若不是年却升五官灵敏,恐怕是真的不会发觉这声轻微的响动。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年却升已经反射性的迈开了步子。
下意识的,转身迈步,开门关门。等即将绕到屋后,才反应过来那声音应是姜冬沉。
刻在骨血中,刻在心中,刻在灵魂中,梦中。年却升听得这声音便知道是他,不会错。
然后年却升抬眼,只见屋后二十步之外,落英缤纷的合欢树下,背对着他,跪着一个人。
一身白衣,腰悬温玉与东南枝,头发散了满身,宽宽的广袖下露出皙白手腕,看不见他神情,只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面前的一块石碑,背影很是落寞。
年却升一面向他走,一面轻轻地唤了一声哥哥。
姜冬沉恍若未闻,仍在自顾自地抚着石碑讲话,声音极低,只听见他说了什么“保重”“再会”之类的零碎句子。年却升走到他身前,本想拉他起来告诉他地上很凉,看见他面前的石碑。忽然一愣。
那石碑上分明写着“道侣年却升之墓”。
右上角还有一行小字,“未亡人:姜冬沉。”
年却升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于是他便心知这是一场噩梦,可他醒不过来。从小便如此。八岁之前常常梦见神志清醒地被人一刀一刀捅穿胸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情节又忽然转到年家后山,他那时玉雪可爱的弟弟无辜笑着推他进乱坟岗。八岁之后就常梦见一个面目不清却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在他面前被活生生地用手掐死。梦见绿眼荧荧的野猫,梦见年风龄用束灵圈勒住他的脖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剥皮抽筋,万分清醒地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双腿被一刀一刀凌迟,终落为白骨。正惊愕地想要逃离,一把短刀就正冲着自己的眼睛剜来。
以及后来,枕梦山重温旧事,那一道道凌厉的灵鞭,抽打在自己身上,伴随着每一次皮开肉绽,痛苦都是万分真实。
痛苦无助,绝望求死。在梦中清醒地感知发生过或未发生过的一切,可偏就是醒不过来。
年却升突然浮起了一层冷汗,颤声叫道:“哥哥。”
姜冬沉仍是不应,温声细语地同那石碑讲话,语气和缓,面色平静。若不是他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许也不会有人猜得出这墓中之人是他刻骨铭心的爱人。姜冬沉抬头望了望天,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回头望去。年却升就站在他身后,可那目光是穿过他直望向两人的房子的。年却升还来不及难过,先听他道:“我不想再这样了。”
年却升心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但还是下意识地接道:“不想再怎么样?”
姜冬沉回望了很久,终还是叹息着继续转向那块石碑,轻声道:“阿升,我就离我们家这么近,可我一次也没踏进去过。”
“这都多少年了,让我去看物是人非,我做不到。”
那语气如此波澜不惊,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刻意的压制着,隐忍着,把所有的情绪活活闷在心里,然后万分平静地道:“除非你回来。”
年却升俯下身来,跪在姜冬沉身边,想要伸手捏捏他的手腕,叫他看自己一眼。那手探过去,却直穿过了姜冬沉的月白衣袖,一片虚无。
姜冬沉仍在轻声讲话,年却升一切的慌张挣扎都与他无关,姜冬沉低着声音:“你可知我从没有梦见过你。”
年却升怔了,眼眶一阵热,险些朦胧出一些水雾。姜冬沉放在石碑上的手指微微蜷曲,只道:“我不想再这样了,一个人真是难捱地不行,想找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我想看你笑,想听你再唤我一声哥哥,随便你抱我,吻我,怎么都好。可是你在哪呢。”
“阿升,我若是知道我们以后要经历生离死别,当年你要在人多的地方和我牵手拥抱,我定一样也不会拒绝。”
姜冬沉咬了咬唇,又道:“你再唤我夫人,我也不会不应了。”
姜冬沉想着,忽而抬眼道:“你一直都不肯让我梦见你,是因为我从前太要面子,所以你怪我吗?”
顿了顿,又道:“阿升,哥哥错了。”
姜冬沉垂下头,语气仍是十分淡然,不厌其烦地说着许多稀松平常的小事:“你看看咱们屋后的合欢都开了,你不一直期待的不行?方才我上了半山腰往下看,红红的一片,漂亮得很。而且我在山上发现了一个房子,不知是谁从前住在这里,我叩门也没有人应,许是那屋子的主人已经搬到别处,离开很久了吧。嗯……随君湖里仿佛有鱼了,昨日我看见一两尾,从石头缝里穿过去了,一黑一白。不过你不在我还是有点怕水,没敢近看,远远望去还是很漂亮的。但若让你看,许就是把我们今日的晚饭都想好了。一个清蒸一个红烧,让我来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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