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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她是美的。
灵珠一样的双眸,再有两道秀细的长眉,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美人眉眼不算凛冽,只是多年娇宠,惯出来的傲气,让人只是看着就不敢亲近。就连太后也含笑着半是认真地说:“哀家知道世兰是有脾气的,这也难怪,世家出来的孩子嘛。”
她叫世兰。她的男人惯常叫她华妃。她是他的宫里多年来一枝独秀的妃子,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连皇后都要在她身边被敛成一个淡淡的明黄色影子。
华妃,每次他这么叫她,唇齿之间多多少少都滞着流连眷恋。帝王家的恩爱,假情真心,利害扬抑,可是她偏偏笃信自己的不同。即便眼看着他对数不清的女人温柔宠爱,只要听他慢悠悠地叫自己一声“华妃”,只这一声寡淡的称呼,她偏就能听出数不清的深情厚谊。
长日四方的天空,繁华到寂寞的景色里,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有些女人争斗为了富贵,有些女人为着权力,偏偏她就什么都要。这也就罢了,她还要帝王家的那份真心。那一点点稀薄的情谊啊,这么多年的枕榻,她以为他终究是愿意给她。
其实他未必没有爱过她。当年她进府,那么明媚鲜艳的一个女孩子,跟府中所有安安静静的福晋侍妾都不相同。那时候他也还算年轻,心中总有几分真心容易付出。她骑马向他而来,红裙加身,潋滟着晴好的阳光。那一刻遑论是谁都愿意相信他的动心。
只是他的心总是太重,为着世兰是将门出身,担心军权后患,竟能够亲自授意下药打落她的孩子。他愿意宠她,为着她的美丽她的热烈她的可爱她的好,更是为着让她的家族死心塌地为他谋权。只是若两人之间有了算计,暗流汹涌之间,有什么颜面再谈爱情?
她却不知道,还好不知道。
后来她随他进宫,她的男人黄袍披身,她也光彩夺目地黯淡了其他所有的妃嫔。她不曾见过当年他有多爱纯元,不用像宜修一样忍受冷落与耻辱,她不是从来得不到宠爱的端妃敬妃,不用漏液无聊,数清楚自己宫中的每一块砖瓦。即使她的幸福是皇帝有心编造的假象,那假象也足够让她在宫闱之中幸福以终老。
只是她的幸福终止于后来的那场选秀。
五分相似五分性情的甄嬛代替当年的纯元,安全而稳妥地走进了皇帝的心中。皇帝在十多岁少年时与纯元赌书消得泼茶香,也是在十多岁少年时亲眼目睹纯元的死亡。其实当年未必要有多爱,单单凭着在感情最深时失去,就足够让皇帝在漫长岁月中任意想象自己的深情。纯元因为一死,而或真或假地成为了他唯一放在心中的爱人。
所以一开始他宠爱甄嬛,像极了交心,却又在每个紧要关头让人看出凉薄。就像甄嬛像极了纯元,却又终究不是她。
世兰开始害怕,终她一生,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个人。她害怕年少得宠的甄嬛,所以她的手段愈发凌厉狠辣。
她陷害眉庄,溺毙淳儿,折磨甄嬛,利用温宜,多少阴碎狠毒的功夫,毁了多少个女人的安稳人生。而这些事情,他当然全都知道。她的骄横跋扈是皇帝一手放纵,理由却不再是爱情。世兰的母家军功显赫,皇帝尚且不能舍弃征战的大将,因此维持恩爱假象,只为他的河山安平,基业永固。
皇帝算计得长久而妥帖,宠着她从来不肯重罚,宠着她恃宠而骄错行累累。待有朝一日她母家势尽,单凭往日过错便可断绝她的生路。
只是世兰不知,可惜她竟然不知。依旧一片真心倾数付出,从不思量是否错付。
她到底空有美貌和勇气,少了智慧。若是像端妃敬妃早早看出所托非人,不再有期待,即便寂寞,至少可以寂寞到老。不至于像她,为求他真心永驻,竟把明媚活泼的自己断送成狠毒。那夜她到端妃宫中大闹一场,我第一次看出她的伤心。
我一直是不喜欢她的,她太艳丽,太烈艳,如同引惹飞蛾的火焰,让人即便无心也容易烧毁。后来她害死淳儿,入夜里用玫瑰花汁洗好手,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掩过这场谋杀,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恨她。
的确,看着这深不见底的皇宫,要恨她是最容易的事情。所以皇后恨她,甄嬛恨她,眉庄恨她。她们都恨不得她死去。只是我终归是不愿意看着她死的,就像皇上,他的心再怎么凉,也不愿意真的毁了她。
故事快到终了,他褫夺她的封号,打发她去做了答应,却仍旧是留给她翊坤宫。往日君恩如春在,她却明白自己早已弄丢了他。
我突然想起有一日皇上与甄嬛临窗语,若只做个寻常王爷,有皇后一个贤妻,你与世兰两个美妾,也是很好。皇帝自以为痴心全随纯元而逝,可他仍然能有幸福的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拥有着其他的人,他也能像当年拥有纯元一样快乐。
可惜世兰永远只是他幸福的可能中的某一种,即使真的舍弃也是愧疚远多于疼痛。我不知他到死时是否有一刻清明,认清过往岁月里那个明媚艳烈的女子对他的真心。他或许没有珍惜过,但这真心不管珍惜不珍惜,错过一次,便纵有万千河山后宫佳丽,再没有别人能给得起了。
故事的最后我总想起她喜欢的芍药,她说大红的芍药胜过粉色的牡丹。那日艳艳夕阳,甄嬛没有怜悯最后的真相,终归是让她知道了他对她长达十数年的算计。
大红的芍药若是开错了门庭,倒不如粉红的牡丹长在寻常院落,花开花落安安乐乐也就罢了。
那么红的血,再艳烈也比不上她死去的爱情。
只是叹她不知道,那芍药原本的名字,叫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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