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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忽梦前世（第1页）

成泰二十四年秋，秋风已渐起，夏热犹未褪，午后的暖风透过一扇半开的窗吹进了精致清雅的闺房内，轻纱飘荡掩映，古朴端方的冰鉴溢着丝丝缕缕的凉气。镶螺钿紫檀架子床上睡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杏眼紧阖，眉头因怪诞的梦境而微微颦起。

“姜总，明天上午十点您要出席丽行产业园的剪彩仪式。中午十二点，有和孟书记李主任的工作午餐。下午三点，您要飞往北京，参加股东大会。下午七点，容总约了您……”

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似梦似幻，夜幕笼罩下的城市依然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临江的高层写字楼里，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丽人正蹙眉听着下属的汇报。心脏愈来愈紧，愈跳愈快，突然袭来的痛楚令她不禁弓起了上身。

下属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急忙抢了上来，连声喊道：“姜总？姜总？姜总！”

那丽人努力想要睁开视线模糊的双眼，而架子床上的少女也在挣扎着试图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小姐，小姐，醒醒。”婢女蔷薇轻轻地唤道，姜启颜的眼睫颤了两下。蔷薇用手轻轻地推了推她的手臂，再次唤道：“小姐，快醒醒。”姜启颜猛地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头顶的承尘。为何又梦到那个怪异的地方？不知道她们是谁，也看不清她们的面容，更不知道自己与她们是何关系……

蔷薇笑道：“小姐醒啦。方才叶修派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和长乐公主去了缀锦阁。”姜启颜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里的迷蒙散了个干净。她起身下床，吩咐道：“快替我梳洗，赶去缀锦阁。”

神州大地，天下三足鼎立，分别为东晋、西魏、北燕三个大国，其中又有数十小国各自于夹缝中依附求存。晋国存世业已百年，期间历经多次权力更迭，已不复先时鼎盛，渐渐显露出颓唐之势。晋国国都洛京仍是一派欣欣向荣、人烟阜盛之景。

朱雀街懿国公府，三间朱红色兽头大门威严大气，门前若干个小厮并护卫俱都垂手立于两侧，面容与那阶下蹲着的石狮子一般肃穆，身形如那方形石墩一样板正。东侧门，有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一顶八宝璎珞小轿稳稳地行了出来，早有一辆朱轮华盖车侯在一旁。轿子停稳后，蔷薇疾步上前打起轿帘，姜启颜扶着她的手缓步而出。

裙摆微动，似漾开了粼粼的泉水。花下一抬首，满园光景亦陡然失了颜色。两弯远山眉，一双秋水目。肤白细腻胜瓷，身量窈窕纤纤。芙蓉不及美人面，午后风过亦含香。通身气度端雅清贵，分明是一朵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眉宇之间蕴含的明朗神采又令人如沐清风。

一个新来的年轻小厮好奇心盛，不经意抬头看去，却瞬间怔在当场。旁边另一个年长者急忙伸手将他的头摁下了，低声喝骂：“不要命了，竟敢乱看！”那年轻小厮胆子也大，将头埋下后羞涩地悄声笑道：“嘿嘿，二小姐长得可真美，跟天上的仙女一样，我一下子就看呆了。”

那人在暗处拧了一记他的胳膊，骂道：“还敢混说！仔细管家打发你出去。”年轻小厮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敢再乱瞧。

一旁候着的护卫和车夫见姜启颜下轿，即刻屈膝跪好。蔷薇观姜启颜神色，便对车夫道：“去换马凳来。”“是。”车夫起身，退后三步方转身在车尾拿了一条马凳安置在当地。蔷薇扶着姜启颜上了车，朝外吩咐道：“去缀锦阁，要快一些。”

“小姐。”蔷薇手执一柄纨扇，替姜启颜轻轻地扇着，“小姐心地太善，连踩着车夫的背上马车都不忍。幸亏夫人今日外出不在家，要是被她瞧见又得说您行事出格了。”

如今洛京城里有股奇怪的风气，权贵世家为了彰显身份地位，上下马车之时弃用马凳，反倒改用下人垫脚。

“你想多了蔷薇。”姜启颜双眼轻阖，“那凳子不比人更加稳固妥当？既有更好的方式，又何苦来哉？娘亲要说，便让她说去吧，横竖她一天也得念叨我好几遍。”纵然在阶级森严的大晋已生活了十四年，接受的也是天地君亲师这一套纲常伦教，她仍旧无法适应尊卑贵贱的等级之分。

“奴婢瞧着，小姐就是口是心非。”蔷薇对她家小姐是无脑尊崇，“小姐您温婉大方，慈悲为怀，体恤下人，府中上下谁不羡慕我们能在清溪苑里当差。”

姜启颜闻言失笑，伸手轻拧了一把她的腮，“你这妮子忒聒噪谄媚了，早知道今天就带木槿出来了，省得她在家里怨念不已。”“小姐！”蔷薇不依，“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初要不是您施以援手，救下了奴婢，奴婢早不知道在哪个腌臜地苦苦挣扎。您的大恩大德，奴婢铭感五内。”

姜启颜听她声音似乎带了哭腔，睁开眼一看，果然已是泪眼汪汪。“好啦。我知道你的心，只是你也不必隔三差五地就感念一遍。你小姐我还是个妙龄少女，记性好着呢。还有，我早说过，私下你不用一口一个奴婢的自称，我听得耳朵都疼了。”

“蔷薇，你本和我一样，也出身官宦人家。”姜启颜见她眼泪淌得更急，连忙拿手帕给她擦泪，“是我不好，反倒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不哭啊，你放心，你为家人报仇的事我一直记着呢。等大事一了，我再给你配一幅厚厚的嫁妆，让你和叶修终成眷属。”

“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蔷薇握住她的手，眷恋浓浓，“小姐，我要一直陪着你，不要嫁人。”“那可不行。你要是一直陪着我不嫁人，叶修非得恨死我不可。”姜启颜揶揄了一把。

蔷薇柳眉竖起，“他敢！”姜启颜笑得很欢快，“看看，都这样了还说不嫁呢。”

“小姐，您又拿我打趣！”蔷薇把身子一扭，脸都鼓成厨下新出炉的包子了。姜启颜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哄道：“好啦，纵使你不想嫁人，我还想嫁人呢。”想到心里的那个人，姜启颜眼里都是蜜一样的笑容。

“小姐！”蔷薇被她吓得不轻，差点要以下犯上去捂她的嘴，“这话可说不得，没有哪个千金小姐会把嫁人挂在嘴边的。要是夫人听到，一准又要气得头疼。”

“这有什么。”姜启颜对这些世俗礼节条条框框浑不在意，“没有哪个女子不盼望能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蔷薇虽知她脾性，还是忍不住劝道：“可也不会大喇喇地说出来啊。”

“你放心，只是当着你的面说说而已。在外人面前，我何曾失过分寸。”姜启颜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再次闭上了眼睛。早知道昨夜就不该贪看话本，直熬到三更才睡。午后补眠，又被魇住了……

“那是！”蔷薇又开始吹捧起来，“我家小姐，可是闻名整个洛京城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品行贵重，气度高雅唔——”姜启颜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耳边终于清静了。蔷薇啊，什么都好，就是偏偏长了一张嘴。

“小姐，缀锦阁到了。”车夫在帘外恭声说道，自动摆放好了马凳。蔷薇先行下车，而后转身搀扶姜启颜，“小姐，慢点。”

缀锦阁是一家售卖珠宝首饰和金银玉器的铺子，位于洛京城最繁华的平乐街。楼高四层，装饰华贵又不失雅致，一楼和二楼主要用于陈列展示，三楼和四楼是独立的雅间，出入其中的客人皆是京中显贵。早几年缀锦阁的名声并不是很显，只与珍雅阁、金玉楼和集萃轩等几家店铺旗鼓相当。近年来，凭借精巧的手艺、独特的设计和绝妙的营销，缀锦阁把其他对手渐渐地甩在了身后，深受京中高门世家女眷们的追捧青睐。

姜启颜甫一入门，便有衣着得体的掌柜迎了上来，施了一礼道：“姜小姐里面请，还是跟往常一样去三楼雅间么？”姜启颜淡声道：“不急，先去二楼看看。”“好嘞，您这边请。”掌柜亲自引她上了二楼，楼上并无其他客人。姜启颜是缀锦阁的常客，掌柜了解她的脾性，知她素喜安静，也不殷勤介绍，只立于一旁预备着伺候。

这掌柜倒很有眼色和分寸，姜启颜笑道：“钱掌柜，你自去忙吧，不必在这里。”钱掌柜答应了一声，吩咐跑腿的人去上好茶精点，又命一个机灵的小厮在旁远远地候着。蔷薇问：“小姐，今日可要买什么？”姜启颜拿起一块玉佩细细端详，轻声说：“阿元的生辰快到了，想给他选一样礼物。”

蔷薇笑道：“公子收到您送他的礼物，想必会特别开心。”姜启颜放下手中的玉佩，又另拿起一块，“我啊，也不指望他能多开心，只别再发小孩子脾气就行。”这孩子近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别别扭扭的，一点也不似小时候那般玉雪可爱。

“公子这是在向您撒娇呢。”看了几块，姜启颜皆不满意。一旁候着的小厮便上前问：“小的敢问姜小姐，是要给谁挑选玉佩？或许小的可以帮忙介绍一二。”姜启颜道：“是给家中亲人的生辰礼物。”那小厮应了一声，从柜台里侧端出来一个铺着锦绸的托盘，绸布上放着一个刻万字如意纹的黄花梨木匣子。

小厮将匣子捧到她面前，口齿伶俐地介绍道：“这玉是今早新到的，还没有来得及登记造册。姜小姐您看，这玉成色极好，颜色实属上乘，质地细腻温润，最难得的是冬日里触手生温，夏日又十分沁凉。您的家人若佩在身上，定会时时记着您的关切之心。”

好一个会来事的小厮！姜启颜观那玉确实是上上佳品，心下满意，“既这样，就它吧。”说罢又自去一旁看钗环。蔷薇便道：“照老规矩，好生包起来送至懿国公府，在账房领银子。”

小厮应下，正要把匣子合上，忽从楼上传来一声娇喝：“慢着，这玉本宫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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