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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臣的一对前辈夫妇明日要来云楼市,他请她来作陪。安若问:“你的女同事们呢?”
“她们不合适。而且那位阿姨与你是老乡,你不想来认识一下?”
第二天,安若跟程少臣一起去车站接了那对老夫妻,便明白了程少臣为何要找她。老先生头发花白,精神矍铄,表情严肃,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笔挺中山装。而那位老阿姨,虽然慈眉善目,笑容可亲,但一身打扮很像八十年代的政工女干部。多半是程少臣口中那些为了美丽连辣椒都不吃的精致女同事入不了这二位的眼,还是素净的她更能胜任。
这天她穿了平底鞋与素色短大衣,扎起头发,没化妆,打扮得像个女学生。果然老先生跟程少臣打完招呼,一见安若便眼睛一亮,“少臣,这丫头好,端庄秀丽,温婉大方,可比你前两回带来的那些强得多。你看女人的眼光总算长进了。”老人声音洪亮,穿透力强,几米外都听得见,立即有人回头打量沈安若,她找不到地缝钻,只能做出“端庄温婉”的表情微笑。
这二老是程少臣父辈的好友,从小看着他长大,每年这时候都要来云楼市一趟,通常只要程少臣有空,便会陪同他们。他们去了灵安寺,只有两小时车程。本来沈安若坐在副驾位,但阿姨嫌老先生坐在她旁边不吭气,太闷,便逼着老先生跟安若换了位子。
“当年我大病,正在这里当兵的我们家李老头去灵安寺跪拜许愿,承诺只要我好了,一定年年回来还愿,所以我们每年这时候都要去进香。”孙阿姨提及往事眉开眼笑,布满皱纹的脸都变得年轻了。她的话很多,话题也转得快,天南海北地聊,安若虽然寡言,但也总能恰如其分地接上话茬,哄得阿姨一路都很开心。
李老先生走路极快,步子迈得很大,走山路如履平地。沈安若悄声问:“李老以前是军人?”
“嗯,我爸的战友,小时候管我有时候比我爸都狠。”
正说着,李老已回头大声喊:“少臣,跟上来,年纪轻轻体力怎么那么差?”又换了一副稍稍温柔的腔调朝向安若,“安若丫头,你就在后面陪着你孙姨慢慢地走,别累着你,也别让她累着。”
孙阿姨挽着安若的手,一边慢腾腾地走,一边絮叨当年事。孙阿姨果真是她的老乡,两人上的还是同一所小学,只是前后隔了三十年。安若感到十分亲切,正听得津津有味,结果孙阿姨话题一转,开始谈程少臣:“我们少臣是个好孩子,对长辈有礼貌,对小辈又有耐性。小时候他见我一人在家怕我闷,就常去陪我,讲笑话给我听,还帮我去买米买面。那些坏男孩子整日欺负得女孩子哇哇哭,少臣从不跟他们一伙……咳,将来嫁给少臣的女孩子肯定很幸福。对了,少臣家也是好人家,程老两口子都是好人,不会委屈媳妇的。”
安若忍俊不禁,“孙阿姨,我跟程少臣只是普通朋友。”她自觉冒犯地想:眼前这位阿姨俨然一业余媒婆,逮住谁就凑合谁。
“哎呀,哪一对夫妻不是从普通朋友做起的啊。”
老夫妻进香十分虔诚,互相搀扶着,恭恭敬敬地跪拜。沈安若在佛堂外面看得有些动容,转头对程少臣悄声说:“多幸福的一对老人。”
程少臣凑近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他们年轻时总吵架,最凶的时候都动刀子。”
“你瞎扯的吧,真不厚道。”
程少臣抿嘴笑,过了一会儿问:“你要不要也去进一炷香许个愿?”
“我不信这个。寄希望于神灵,还不如靠自己。你怎么不去?”
“我以前许过愿,不灵。后来也不信了。”
事情总是这样,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就有三有四。后来程少臣再约沈安若,她就不好意思摆出拒绝的姿态,三回里倒是有两回都允诺。
程少臣平日里似乎工作很忙,不怎么给她打电话,通常只在周末约她。安若也没特别的消遣和爱好,周末无非逛街购物与清扫卫生。而程少臣看起来特别懂得吃和玩,安若跟他相处愉快。
安若也搞不明白程少臣到底想做什么。她一向有自知之明,他那样的人,多半看不上自己这种清清浅浅的女性,大鱼大肉吃过之后,清粥小菜换换胃口而已。他并没有追求之姿,向来坦坦荡荡,目光清澈,表情从容,文质彬彬,除了不得已的情况下,连她的手都不碰。上一回他们与他的朋友一起出海去钓鱼,上船时浮桥左摇右晃,他轻轻扶着她的腰,后来见她仍是怕得不敢挪步,说了声“失礼了”把她抱了上去,但是一走过浮桥立即又将她放下来。
程少臣是很精彩的人。有时见他接电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眉头紧锁,唇紧抿,表情严肃,分明十分不满,但也只是耐心听,甚少发言,偶然一两句,听起来竟和颜悦色,与他此刻凝重的表情完全不符,而通常那只言片语便将事件盖棺定论,再不容反驳。安若在心里暗暗叹服,认定他很具备领导气质。更多时候他都是歉然一笑,转身到外面去接听。他爱好广泛,在吃喝方面很讲究,虽然每次都吃得不多。又常带安若去各处游玩,安若来云楼市已经两年多,但是很多地方都是跟了他去才第一次知道。有一回他们甚至去看了一场艺术学院学生的行为艺术比赛,节目选材诡异,表现形式离奇,安若本以为自己还算有足够宽容的艺术欣赏细胞,但仍被雷得瞠目结舌。程少臣在剧场里也装模作样看得认真,等到了车上便笑了一路。安若终于找到两人的共同点,原来他们俩都是那种表面有礼实则不厚道之人。
每次程少臣到安若公司或她的住处接她,知她不愿意被很多人看见,都将车停得颇远。送她回家时,如果已经很晚,便送她上楼直到门口,但从来不进屋。其实安若也从未邀请他进去坐一坐。最初他们只是两人一起吃顿饭后他便送她回家。再后来,他渐渐地邀她与友人们一起玩,也只是大半天时间,从不在外面过夜。
他第一次带沈安若见朋友时,有的人笑容里带着诧异,虽一闪而过,但也没逃过她的眼睛。沈安若隐约明白他们在诧异什么,因为那些人带来的女伴,个个时尚摩登,妖娆艳丽,举手投足间都带诱惑。相比之下,她过于清淡素雅,仿佛是只有底稿还没上色的画。她的长相本来就比实际年龄显小,周末没有职业套装和发型的支撑,只穿简单宽松的休闲外套、牛仔裤和平底鞋,涂浅色口红,显得年纪更小。那天喝过酒,一个朋友笑,“少臣开始吃嫩草啦?这位妹妹高中毕业了没?”
他的朋友都很有趣,举止很得体,至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对身边的女伴也很尊重,虽然这群女性里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各具特色,但他们对待女性的态度却都差不多,不会在人前做出过度亲狎的姿态。但每次聚会的男士们基本固定,女伴们却常常换,难得见到熟面孔。当然,也不排除她们发型、妆容和服装稍作改换安若就认不出的可能。她猜想,在她不肯出来或者他没约她的那些周末,他应该也会带了另外的面孔来赴约,想必他也有一支候补女伴小分队,跟他的朋友们一样。这个想法令她十分的安心。
那时冬天已过,春暖花开,一群人时常到郊外游玩,上山下海。沈安若虽然不好动,但是他们结伴出游之处通常很美,天空碧蓝如洗,洁白云朵悬空,沿途皆是果园,正值花季,一树一树满枝头,花团锦簇好不热闹,桃花随着杏花去,梨花依旧笑春风,每次都有极好的景致可以观赏。一晃眼,她与程少臣这样的相处竟也快半年了。
他们一群人爬到山顶,男士们打牌,女士们撑了阳伞在一起聊时尚资讯与娱乐八卦,沈安若能准确拼写的高级服装品牌不多,也不愿意嚼舌,干脆安分地做听众,不争不辩,偶尔在某人话题遇冷时搭个腔,但也听得很有趣,是很受她们欢迎的好听众。当地村民应他们要求送了米面菜肉与用具上山,还带来几大桶水,他们就在山上支起铁锅与烤肉架,甚至有人折腾着做“叫花鸡”,弄得一手泥巴。这群人都是玩乐高手。
人人都有任务。问了一圈,女士里只有沈安若勉强会做饭,于是她被留下炒菜。山上突然起大风,那菜炒得极为尴尬,安若被呛得直咳嗽,想必已经灰头土脸。风把她的头发吹乱,最后连系头发的丝带也吹落,发丝不时飘到眼前。安若正蹲着炒菜,此时一手握铲,另一手按住头发,担心头发落进锅里,整个人都手忙脚乱,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蹲下,替她把头发全顺到脑后重新绑了。这群人里能跟她这么亲近的,当然只有程少臣。为了头发不会再次散开到处飘落,他还很有耐心地把她的头发绑成了麻花辫。
安若讶然地笑了,“你还会这个?”
“这么简单,一看就会。我还会剪头发,你要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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