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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六理应很愉快。至少在傅亚瑟的行程表上是这样的。过去的一周,他负责了十一位严重肝病患者的入院诊治,同二十三位轻度肝病患者和六位复发患者进行了严肃交流,处理了上二百三十七封患者相关信件。完成了一篇有关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的论文初稿,并订正了所有文法和修辞问题。与他要竞争主任医生岗位的医院负责人见面,双方愉快地达成了抗病毒治疗方案和财务成本控制之间的共识。周五晚上,他还出席了一场“需要”他到场的晚宴,与英国肝脏基金会首席执行官和其他肝病专科医生谈笑晏晏,讨论如何让大英政府发布管理条例来降低肝病概率,比如限制油脂和糖的消费广告,或是提高“非软性饮料税”……当然,讨论同时,他们手里都握有一支出于礼貌的香槟酒杯。傅亚瑟身心俱疲。尤其是在一个晚上同时见到那么多需要打交道的人类,让他感觉身心已被病毒和细菌蛀空,急需一剂猛药,或是其他类似的刺激。比如,某种一瞬间就能让人从舌尖到肠胃开始沸腾的味道。恰巧,伯尼经过这么多天的努力查找,终于开窍了:“那份弄错的体检报告!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那个真正的病人?因为病人是真的,社保号码也是真的,但是他们合在一起就是假的!”
“伯尼,你真聪明。”
傅亚瑟很满意,他没有泄露任何秘密,就达成了想要的效果。伯尼很自责:“那个可怜的人,即使生病也只能躲起来。已经快三个月了,她一定很需要我的帮助!还有可怜的Chilli,她一定不清楚,在我们这个刻板的国度,医疗记录会带来多少麻烦。我必须找时间和她谈谈。”
更巧的是,克莉丝和周贝拉相约看画展,力邀他们作陪。从国家画廊的台阶上走下来时,克莉丝甚至主动问起:“亨利最近的那个小消遣,是不是就在附近?我在网络上看到过视频。”
出于对家人的体贴,他提议可以顺路拜访。这原本是个完美的安排。伯尼有机会尽到社工的职责;克莉丝可以见到她牵挂的亨利爷爷;周贝拉……既然她对印度和越南的食物都赞不绝口,想必也会有兴趣一尝中式薯条?至于他自己?当然仅仅就是顺路。他不知道,顺路的尽头竟是那样令人恼火的场面。傅亚瑟垂下眼,又一次从脑海中拂去某些画面。身边的人偏要喋喋不休,反复提到一个名字。此时,他们四人正在博罗市场外围的一家生蚝店。这是家极小却极有名的店,提供着伦敦最新鲜的海鲜。仅仅为了一口生蚝,多少衣冠楚楚的食客就甘愿在室外的小圆桌边,像整日忙碌后急于补充热量的蓝领工人那样站着进餐。夜色中,灯光如霓虹闪烁,照着如山的蚝壳,也照着他们兴奋的笑脸。成打的法国生蚝、苏格兰生蚝和爱尔兰生蚝就在面前;软壳虾和面包蟹饱满诱人;用奶油、白葡萄酒和大蒜炖煮的贻贝香气四溢。伯尼却在遗憾没能尝到“传说中的中国功夫薯条”,还有那些名字看起来很有趣的新品。他发现自己看走了眼,以为是在帮助一个小可怜,没想到秦椒真是人如其名。“挥刀剁手的那一瞬间真是太帅了!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会中国功夫?布鲁斯李那种。”
被他拍着胳膊追问了两次,傅亚瑟勉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让我来替他翻译。”
克莉丝笑嘻嘻地一敲酒杯边沿,“粗鲁,野蛮,毫无礼貌,就和她那个小摊一样油腻肮……”“克莉丝。”
傅亚瑟抬起眼皮扫了妹妹一眼,“注意你的措辞。”
“承认吧,你就是这么想的!我们都看见了,当时你的脸色阴沉得都快下雨了,冬天的雨。”
克莉丝和周贝拉都是教养良好的姑娘,当着面和颜悦色,背着人议论起来也相当克制。一个评价秦椒“很有趣,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口音也很……奇特。”
另一个则充满同情:“她看起来的确很需要帮助。如果今天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非常可怕。”
她们一向支持伯尼和他的慈善基金会工作,这次也不例外。同时她们又很担心“可怜的老糊涂亨利”。“那个女人明显有暴力倾向,还有个同样暴力的前男友,谁知道今后会惹出什么麻烦。总之我不理解,亨利为什么要和她混在一起?马克居然还说她很迷人。”
伯尼举手,说他也觉得秦椒很迷人:“很活泼,很友善,说话也有趣。最重要的是,她总是能呛得亚瑟哑口无言,让我这个总是被亚瑟呛到无语的人相当满意!”
“亚瑟那只是保持风度。”
周贝拉微笑摇头,“现在针对老年人的诈骗犯罪也很多。”
周贝拉表示自己理解她的担忧,“我绝不是针对那位秦小姐,但她毕竟是个陌生人,看起来经济状况也相当堪忧,即使主观上没有恶意……”“据我所知,”傅亚瑟拿起小刀,朝生蚝壳缝中一挑,继而慢条斯理地转动,“伦敦流动小吃摊的平均日收入在一百五十英镑到三百英镑之间。”
周贝拉的话戛然而止,微笑也略显凝滞:“哦,是吗?那还真是不错,都赶上我们教师了。”
教师在英国算一般人羡慕的高薪职业,如周贝拉这样在公立学校,年收入在四到五万镑之间。从她错愕的表情看,显然没有想到:身穿油腻围裙的人与身穿套装的自己可以相提并论。“如果不是为了钱,那更糟糕。”
克莉丝思前想后,提出一个可能,“难道讨好亨利是为了马克?我听说过类似的故事,用婚姻换国籍。”
“的确有过不少先例。对秦小姐来说,马克也的确是个好人选。”
周贝拉附和着,将调配好的红酒洋葱蘸料递给傅亚瑟,“试试这个,比柠檬汁更美味。”
生蚝被撬开,露出来的蚝肉肥美多汁,傅亚瑟却突然失去了食欲。小刀丢进盘中,发出一声脆响。“你们慢用,我去找亨利。”
“亚瑟?”
克莉丝不满地叫住他,“一开始可是你提出来,在外面等亨利就好。说什么应该给他空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讨厌人多,讨厌脏兮兮的市场。贝拉提议来吃生蚝,也是迁就你的口味。”
“谢谢你们这么了解我。”
傅亚瑟转过身,朝他最厌恶的人群密集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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