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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是听故事的好时光,而江炼,又恰是讲故事的好手。
这个故事与他相关,他不需要刻意煽情,自然倾注进情感,知道在哪里轻带、在哪里又该顿挫,他的声音原本该是清朗的,但在讲述的时候,一再低沉,近乎厚重。
孟千姿起初只是姑妄听之,慢慢地,就被他给带进去了,那感觉,有点像浓重的夜色里浮动着一根怅然的声线,而她攀抓着这根线,跟上了它的节奏,一并起落。
她问了句:“所以,是治病的那个药方?”
江炼点头:“现在想想,那个女人,至死都在往我干爷藏身的方向攀爬,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出那句话,不可能只是交代什么金银财物。”
她想告诉他一个只有况家人自己知道的、跟女儿的生死息息相关的秘密,只可惜,寥寥数字,当时的黄同胜实在领会不了。
直到况家两代女人以同样惨烈的方式死在他面前,他才从这共性中看出一些端倪来:这个家族里的女人,或者说这个家族里的人,似乎生来就身患某种绝症,这病会在成年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发作,但没关系,他们有药方。
***
况同胜拼命地去回忆,但一来时间已过去太久,他也已经太老,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二来那一晚上,他极度惊惶,对除了那女人之外的场景,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
他只记得,况家的驮队声势很大,男女老少足有二十多口,举家逃难,家私确实很多,那一匹又一匹的驮马背上,堆负着的,都是大木箱子,三四十口绝对是有的。
所以,到底是哪一口箱子里,藏着药方呢?那些箱子,最终又去了哪儿呢?
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况同胜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提灯画子。
***
孟千姿听明白了:“况同胜是想通过蜃景,重现那一晚的场景,从那些场景中去找线索?”
江炼没说话,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认同:最初听干爷提起这个想法时,他的反应也跟她差不多,甚至更激烈。
孟千姿觉得可笑:“就算让他把那一晚的场景重新看一遍,又能有什么用?”
劫道的土匪,杀了人,抢了财物,必然一走了之,你把这场面看再多遍,也不可能看得出药方来啊。
江炼沉默了一下:“那个女人死了之后,我干爷急于逃跑,没敢多待,怕被土匪发觉,也没敢为她收尸,事后再去,什么都没了,可能是土匪怕留下一地狼藉,传出去之后没人敢走这道,断了财路,所以动手清了场。我干爷虽然不清楚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说,土匪得手之后,曾当场开箱检视……”
孟千姿觉得荒唐:“所以呢?难道他们开箱时,会把一张药方打开了看?”
一张药方,占不了多少空间,多半压在箱底或掖于一角,再金贵些,会拿金玉匣子来装,但土匪检视,都是草草翻检,装有药方的那口箱子,要么被半路丢弃,要么被抬走——一口被丢弃在野地里的箱子,没多久就会朽烂,而被抬走的,已然抬走了近八十年,去哪里找呢?
江炼笑了笑,并不反驳:“很可笑,很荒唐,是吧?”
“但是孟小姐,你想过没有,这又可笑、又荒唐的法子,是除了等死之外,唯一的路了。”
孟千姿没再说什么:对即将掉下悬崖的人来说,崖上垂下一根稻草,他都会用力抓住,况同胜想这么做,也合情合理。
她沉吟了一下,觉得这时间线不大对:“你干爷在况美盈四五岁的时候就想到了要通过提灯画子去找线索,这都快二十年了,你还在钓提灯画子?”
江炼似乎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孟小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
况同胜很是花了点时间,变卖处理自己在南洋的产业家私,这才带着况美盈回到国内。
然而,他没能回湘西,也没去钓提灯画子。
他太老了,八十好几的人了,不拄拐杖都走不了路,还去钓提灯画子?简直异想天开。
他身边也没有可用的人:身体的残缺,使得他脾气极其古怪,一般人很难忍受;多年的经商,又造就了他疑神疑鬼的性子,不肯信任别人,再加上云央和凤景的男人,都选择了离妻弃女,更让他觉得人情淡薄,人心难测。
他冷眼扫视身周,觉得每张面孔后头都藏着背叛和别有居心:谁都不可靠,除了自己一手栽培、知根知底的。
江炼说:“我干爷开始留意十多岁的男孩儿,因为人在这个岁数,心智还没成熟,但又已经懂事,调-教起来比较容易,而且,他喜欢在粪坑里找。”
孟千姿没太听明白:“粪坑?”
江炼笑:“打个比方而已,就是,他喜欢找那些生活境遇特别悲惨的,比如无依无靠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起初以为,这样的孩子方便操作,没什么收养上的手续和麻烦。后来想明白了,这样的话,我干爷就是拯救者,那些被他从粪坑里拽出来、过上了人的日子的人,会一辈子欠着他、感激他,拿命回报他。”
孟千姿心念一动:“你也……”
江炼点头:“对,我也是,韦彪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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