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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乔前脚刚回到家,就碰到三蹦子哭丧着一张脸从正堂里走出来:“姐,你这是去哪了?昨天回来大爷问我要人,我……听说你今日里跟余大哥在街上逛,被许多人瞧见了!姐,大爷正发着怒,你要不逃跑吧!”
三乔被三蹦子一张哭花的脸逗得笑了出来:“你当日拿我开涮抖落我隐私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爷爷生气呢!”伸手替他摸去泪水:“你受苦了!我自己的罪责我自己承受!”迎面进了家门。
筱家老爷子坐在高堂上,身边立着的一众人面容都肃穆,整个正堂气氛低压压的。
三乔坐在椅子上,自个斟了一杯茶水,正欲喝。
“放下……跪下……”筱家老爷子怒喝到。
三乔乖乖敛了衣裳,跪在堂前。
“你如今真的是有主张了,夜不归宿,大年初三跟一男子携手游街,你可记得你马上就要嫁人了吗?”筱家老爷子恨铁不成钢。
“我晓得,年十五我要嫁给陈家哥哥。可这是你许的,爷爷,我没答应。”三乔仰着脖子“我跟陈家哥哥是一摊子烂账,我如今想跟您扯,您也不会信。可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喜欢谁,我要嫁给谁。我自己的后半生,我不要蹚着筱家人的尸骨的后半生,可我也不要折了我自己的下半生。”
“三乔呀!……你……”筱家老爷子捂着心口“陈家怎么就算折了你的下半生?你知道为了你活的安乐无虞,我、你父亲花了多少心思与时间。”
“爷爷……女子在您心底里,其实没什么分量。您娶了这好些房太太,您觉着,她们有住处有吃食,老了还有人奉养,这就算是一个好去处!一个女子识文断字有些见识便好了,可总归还是要仰仗男子,是不是?”筱家老爷子哑口无言。
“您看,在您心底里,姑姑纵然千般万般好,可她只是个女儿家,只能借势,去攀附城里的军阀,为筱家打造实打实的靠山。只有爹爹,他虽然无意于此,可您还是逼着他走南闯北做生意。您不让他娶我母亲,因为我母亲没有权势,没有助力。他强娶了我母亲,您心底里生气,在我母亲孕期让他走南闯北,最后我母亲血崩而死的时候,父亲才没能赶上。”
筱家老爷子瞧着底下跪着的孙女,这一日日长起来平和温顺的女孩儿,为什么一沾染情爱这件事,便像得了魔怔,自家女儿如此,自家孙女也是如此。
“三乔,自得了你那日,我便像男子一般教习你,我为你请最好的师傅;我纵容你,你无法无天也好,你悔婚逃婚也好,都由你去。你是我筱家唯一的孙儿,如今你这般话……你让我……”筱家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三乔面前“你是我唯一的孙儿,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老人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作孽呀!”
“这么些年爷爷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孙儿都记在心里。可爷爷我问您,为何前些年您还当我是男儿一般的教习,可如今婚姻嫁娶,却又要把我像女儿家一样,不听我的,要把我嫁了出去。”
“那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嫁陈家……”筱家老爷子被众人搀扶到椅子上,有人拍着老爷子的后背给顺气。“陈廷一等一的容貌、家世,又知根知底。他们家你嫁过去决计不会吃亏,而且对于两家都有助益。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嫁?”
“爷爷,我说不出那些实打实的好处,可我总觉得那样的余生无趣极了!”
外间的太阳照过来,映着老爷子眼前明晃晃,底下跪着的女孩一脸倔强,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家女儿也是跪在这里,她硬是要嫁给一个名声不好的戏子,跪在族人面前逼自己成全,可自己一狠心把她嫁给了那门瞧着对筱家无限好的归宿。可他的女儿跳了城墙,他曾无数次地想,是自己逼着女儿跳了城墙。
“那你说说,你觉得有趣的余生?”他打发身边人下去,叫三蹦子把三乔扶起来,他听到众人说跟自家孙女同游那男子,是那日见过的,自家孙女就为了那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什么叫有趣的人生,可我知道人生都是难的,没人能一帆风顺地过下去。可我愿意跟着一个人在这世上熬,因着他,就算没趣味也能有趣味。”三乔的眼睛发着光,其实几个月前,她也未曾料到,自己对这份感情能有如此信心。
“爷爷,那个人是我捡回来的,他的命也是我救的。或许,在其他人眼里,他曾是泼皮无赖,是流连花丛的浪子,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富家子,是没什么本事被人撵到草甸子丢兵弃卒的败将。可我只瞧见了他捧着诚心要来换我的真心,我瞧见他为了我,变了模样,往日浪荡竟可以谈笑鸿儒,我也是感动的。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试金石了!爷爷”
其实北平的磨难,这些日子的等待,于三乔而言更加坚定了内心“我问我自己,我喜欢他,竟是一开始就喜欢了。”
昨天夜里她假装睡得熟了,被余司礼从车上抱起,驿馆的楼梯又陡又长,黑压压的夜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着余司礼的心跳声一起响在暗夜里,砰砰砰。
他靠自己极近,脸颊时不时蹭上来,带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她脑子被熏得胀乎乎,借着力靠在他脖颈上。
进了房间,他安置了自己,三乔正准备睡,却感觉到床榻一侧塌下来,想来是他坐在床边。
“乔,你知道吗?今日在舞厅瞧见你,瞧见你跟谢家那小兔崽子聊得火热,我心里头可生气了!上海滩有陈廷追在你屁股后边跑,还有你那个前辈,他们都比我瞧着要好,这里又冒出一个谢家崽子,那时节我才意识到,你也只答应了我的求婚,还没嫁给我。
好久之前,你救我是情分,是我欠了你。可我这个人没皮没脸,硬是上赶着让你救我收留我,我知道,你人好心善,会救我。我拿你当软柿子捏。时间久了,我总觉得,万事你都会救我,你都会等我。只要我回头,就能瞧见你。
可今日,我一回头不见了你。那一刻我才发觉,原来你不是一定会在我回头处等我。我之前都是混账,拖着你,拽着你,利用你,用你的喜欢来帮我成事,帮我做戏,我自私,我还妄自尊大,我害得你差点没了半条命。
三乔,我身边没几个人,最珍贵的只剩一个你,我只盼着,你能一直都在。”
有眼泪掉在自己脸上,手腕子被人捉起来,套上一个冰凉的物件。三乔只听到:“套上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夜色里,余司礼静悄悄的说。
三乔悄悄翻过身,背对着余司礼,夜色里,她鼻头一酸,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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