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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人的使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大帽。这副打扮使得它更有几分像人,如果不看长衫下露出的那半截蛇身,乍一看跟一个人没什么两样。它的眼睛与人的眼睛大为不同,但是从它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睿智,与平常在战场上见到的蛇人大为不同。
到了毕炜马前,那蛇人在车上抬起上半身,道:“毕将军,来城中多谢将军款待,明日过后,我们又要重新开战了。”
它的话字正腔圆,边上一些没见过使者的士兵都不由得惊异地低呼了一声。他说话时,我发现邵风观的身体微微颤了颤,不知是不是在害怕。这蛇人孤身在我们军中,连一点惧意也没有,尽管对方是蛇人,我也不禁有些敬佩。
毕炜笑道:“木昆先生,这个自然。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位是我军的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将军,希望你保证他的安全。”
那个叫“木昆”的蛇人咧开嘴,大概是在冷笑:“伏羲女娲的子孙不是说话不算的人。”
他居然自称为“人”,这让我有些好笑。这时毕炜的马有些烦躁,打了个响鼻,毕炜拍了拍他的坐骑道:“木昆先生,请回吧。毕炜初到东平城,居然能见到木昆先生这等人物,实在三生有幸。”
木昆点了点头道:“木昆亦是如此,有毕将军与邵将军两位,实在非我军之福。”
他们的话表面上很是客气,内里却剑拔弩张,这木昆虽然只是蛇人,口齿却大是灵便,不卑不亢,不落下风。毕炜也点点头道:“正是。”他转向我道:“楚将军,请你与木昆先生一同前去,若殿下无恙,明日与殿下一同在这门外交换。”
木昆打量了我一下,似乎是在掂量一下我在帝国军的分量是否足以充当我军使者,毕炜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道:“木昆先生,楚将军虽然年轻,却是身经百战的勇将,百卉公主便是由他带来的。”
木昆一张满是鳞片的脸仍是动也不动,好像蛇人没有多少表情,不知它心中怎么想。他将我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道:“原来楚将军是昨日夜袭我军军营的人,实在失敬。”他向我拱了拱手,却又道,“楚将军,想取你性命的人可大有人在,随我回去,你可放心吗?”
我道:“军人一生不免死于刀剑,又有何惧?”
木昆咧开嘴,又发出了一声笑:“果然去得。”他对毕炜和邵风观又拱拱手道:“毕将军、邵将军,那我就走了,明日请将军带百卉公主来交换你们的那个殿下。”
它说到“殿下”时有些不屑,我也不去多想,翻身上了马道:“毕将军、邵将军,末将告辞了。”
城门缓缓打开,吊桥也放了下来。木昆拉了拉缰绳,马车在周围士兵的目视中驶了出去。我跟在它身后,等一过吊桥,回头又看了看东平城。东平城的城门已关上了,吊桥也正在拉上,巍峨的城墙仿佛耸入云天。
蛇人的阵营在一里开外,临出门时我只不时瞟一眼地面,猜测着毕炜会将地道的开口开在哪儿。木昆一路上却与在城中的健谈大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了。已是暮春时候,路两边绿草荣荣,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红黄蓝白紫都有,坐在马上看着周围,一时竟有种春日踏青的错觉。
走了一程,木昆忽然用马鞭一扬道:“楚将军,前面就是了,请你跟着我不要分开。”
它突然对我说话了,我倒是一怔,马上道:“是。”
蛇人的阵营仍然东倒西歪,虽然经过了修整,但不少地方还是留着火烧过的痕迹。一到营门前,木昆高声道:“木昆归来,快开门!”
门吱呀呀地开了,门里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出来一大批持械的蛇人,总有两三百个。那些蛇人将我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它们的口齿和木昆不能同日而语,支支吾吾地只是些零碎的单词,我听了半天只是约略得到了“百卉公主”“怪物”之类。开始我还不知道“怪物”的含意,见有蛇人在说时探头探脑地看我,我猛地晓得那“怪物”指的是我。
在蛇人眼中,蛇人的样子才是人的样子吧,像我这样下身有两条腿,在它们看来的确是怪物了。木昆挥鞭将它们驱散,侧过头道:“楚将军,我军被你们昨晚冲营,辎重丧失殆尽,它们倒居然不怎么怨恨你。”
它对我说话颇为客气,我几乎有些忘了它也是蛇人了。木昆带着我穿过一队队蛇人向前走去。走过那天我们碰到那些女子的地方,只见里面还有些焦炭未清除,有些女子正在地上打扫,一见我,一个女子咦了一声,跟边上的女子说了一阵,大概她们还记得我,几个人全跑到栏杆边上来看我。有个在一边拿着长鞭的蛇人高声喝道:“回去!”手中长鞭啪地打了个响鞭,那些女子有些畏缩地退了回去。在她们脸上,也不知是种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是痛恨。
木昆绕过这中军,已到了蛇人的后营。后营那天我们未能冲入,里面倒仍是很平静。蛇人营帐较我当初在高鹫城外见到的已齐整了许多,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蛇人已经有了那么大的进步。我正想着,木昆忽然停住车,道:“楚将军,到了,请随我来。”
这是座很高大的营帐,大概是蛇人的中军帐吧。没想到蛇人的中军帐并不在中军,反而在后营。我跳下马,将飞羽拴在一边,捧着那个锦盒,一想到马上要看到蛇人的主将,心头不禁一阵激动。这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好奇。
木昆带着我走了进去。蛇人的主帅住的地方居然也简陋之极,除了几张桌子便什么也没有,一个身披铁甲的蛇人正盘在一张竹床上,如果只看上半身,那也和人没什么不同,一段粗大的蛇人盘成一圈,活像一盘缆绳,边上则有两个持着武器的蛇人盘在地上。那武器有些怪,是长柄斧,斧面很沉重,这样的武器大概也只有蛇人能用。因为没有灯烛,里面很暗,看不清那蛇人的面目。不过就算有火把,我想我也不会知道蛇人和蛇人有什么不同,在我印象中,蛇人好像全长一个模样。
木昆伏倒上半身,高声道:“山都将军,末将木昆与北军主将达成协议,现北军使者楚休红将军随我前来下书。”
木昆自称是“末将”没怎么让我吃惊,我吃惊的是它所说的那主将名讳。它称呼的是“山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我潜入高鹫城外的蛇人营中时,听到那个蛇人军的主将名字也是叫山都!我抬起头看着那蛇人,但还是不太看得清。
山都道:“让他拿上来。”
我可以凑近些看到它了!不知为什么,我有一些激动。尽管蛇人并不是人,可居然在蛇人营中能碰到一个相识的,倒是让我觉得意外。我捧着那锦盒上前,高声道:“我是帝国军前锋营统制,下将军楚休红,请山都将军过目。”
我走了几步,没等走到案前,边上的一个蛇人过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将锦盒交给它,仍是看着那蛇人。这时已经可以看清面目了,但实在分辨不出那蛇人和边上的有什么不同。我正想退下,山都忽然道:“是你?”
它的声音透着惊讶。我已明白这个山都定是高鹫城外统率那时的辎重营那个山都,站住了道:“山都将军,我们大概在高鹫城外见过一面了吧?”
山都猛地长起身子,伸手从身后拔出了一把刀。这刀很大,但在它手中却像把腰刀一样。我向后退了一步,也将手按在了腰间。木昆在一边有些吃惊,游上来道:“将军,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请将军息怒。”
山都将刀指着我道:“是你!就是你杀了巴吞!”
山都的帝国语没有木昆标准,听起来有些含糊,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高鹫城外,在旗杆顶上听到了山都指着我说这句话。尽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巴吞”到底是谁,死在我手上的蛇人前前后后总有十来个了,如果每个蛇人都有两个要为它们报仇的蛇人,那么我在蛇人中结下的仇家也有好几十个。我知道在蛇人营中与山都动手准是死路一条,但我总不能轻易就让它杀了。我的手按在百辟刀上,喝道:“不管巴吞是谁,你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如果你要报仇,今天正是时候,过来吧。”
木昆高声道:“山都将军,我以伏羲女娲大神的名义在北军主将前保证楚休红将军的安全,请将军不要冲动。”
山都瞪着我,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嘴里的舌头不住伸缩,倒更像是火苗。我的五指已紧紧抓住百辟刀的刀柄,明明知道自己已处生死关头,但内心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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