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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弥留（第1页）

吕行从没见过他爷爷奶奶，在他出生之前两位老人就已作古。五岁时候姥姥去世，朦胧中还依稀记得姥姥的轮廓。唯一对他有“隔辈儿亲”的人就是姥爷了，但是姥爷在他高中的时候也走了，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母亲当时没有告诉他，他知道的时候姥爷已经走了一个月了。这位老奶奶是他爷爷的兄弟的媳妇，他管爷爷的兄弟叫老爷爷，老爷爷在七年前登了极乐，现在好像轮着老奶奶了。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现象，但这是他第一次将要正面直视死亡，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有些恐惧，有又些好奇，还夹杂着一丝亲人即将离开的失落。快走到三伯家了，他又新增了点紧张。

吕行对老奶奶的印象有限，只记得从记事起老奶奶和老爷爷经常坐在大门口的板凳上。祖孙两辈也鲜有对话，唯一的对话便是每个大年初一的早上，他同父辈们和堂兄们给老奶奶磕头拜年之后的几句吉祥话，老奶奶大多说的是宝儿啊，肉儿啊，都长大长高了的年迈感慨之词。

老奶奶今年九十六岁了，她本名朱诗文，娘家是J村的，出生在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的一年，见过叮当作响的“袁大头”，初生孱弱的她如同当时的中国一样，在襁褓中，亟待成长。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诗文父亲给亲戚的一个女儿和一个叫吕琶的小伙子保了媒，可亲戚的女儿却在自家炕上被其父亲猎枪不慎走火儿打中，重弹后当天人就没了。亲戚的女儿虽然死了，但是诗文父亲应下的亲事不能不算，在那个诚信比天大的年代，做了蜡的诗文父亲，只能将年仅十七岁的诗文嫁给吕琶，破瓜之年的诗文坐在一架马车上，哭哭啼啼的成了吕琵的媳妇儿。

时光荏苒数十年，如今完全婚姻自由的中国日渐丰腴，愈比健壮，可是当年的朱诗文，如今的吕老太却走进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刻。

三伯家到了，一个冲东的大门口，吕行穿过门洞，走进院子看见客厅里站着他几个堂哥。三伯家是坐北朝南的四间砖瓦房，最东面的是厨房，从西面数第二间是开着门的客厅，客厅的左右各两间卧室。吕行透过窗户看见东卧室里人影攒动，便走进了客厅，和堂哥打了个招呼后，挤进了东卧室，东卧室里站着包括大娘和嫂子们的十几个人。父亲立在屋子里正和三伯说着什么，看见吕行来了，便拉着他站在身后，听听招呼啥的。

吕行伸着脖子向屋子南面的炕上望去，老奶奶正躺在炕上，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大张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双唇内卷在光秃秃的牙床上，高高的颧骨上贴着苍白的皮肤，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已经不是当时印象里的老奶奶了，和曾经四方大脸的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相比，这显然是瘦脱了像。

炕上坐着的大伯不停的抚着吕老太的胸口，娘啊娘啊的唤着，大娘双手握着老人干瘪的左手，旁边的窗台上还放着一碗貌似已经喝不进去的糖水。大伯和大娘他们也是七十五六岁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这时二伯也爬上炕来，拉了拉大哥的衣角，红着眼睛诺诺说：“哥，要不给咱娘穿上衣裳吧。”大伯听见后没有说话，停了一下抚着老娘的手，片刻，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娘啊娘啊依旧小声唤着。

吕行之前听母亲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过，老人到了弥留之际就要为其换上准备好的寿衣、寿鞋、寿帽。不知情的人可能觉得不吉利或太着急了，但历代皆是如此，老人在临终前穿上一生中最华丽的穿戴，老人和子女都能感觉到一种满足，反而如果在老人去世后才给穿上衣服，当地人们会认为老人是光着身子走的，是一种遗憾。

也许还有一种原因，就是趁着身子软乎比较容易穿戴。

二姑在炕下站着，她的眼睛就没有干过，手背不停揩去双眼的泪水，她怕大哥嗔斥，小声的啜泣着，大哥不允许任何人惊扰老人的临终时刻，怕老人走的痛苦又不安详。

二姑比大伯小两岁，又比二伯大两岁，她敬重她大哥，二弟又敬重于她，除了二弟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大姐。大姐比大哥小一岁，在3年前去世了，兄弟姐妹六个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四兄弟分别叫清梅、清兰、清竹、清菊，两姐妹的名字就很简单了，作古的大女儿叫大千，二女儿叫二宁，大千十六岁就嫁到了相邻的D村，养育了两子两女，2oo9年因病去世；二宁远嫁到二百公里外的T市，所以不常回家，多年后再看时，竟也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吕行老爷爷的六个孩子和吕行亲爷爷的四个孩子之间称堂兄弟，吕行的爷爷有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吕行大姑比他大伯小三岁，二伯小大姑五岁，吕行父亲最小，今年五十万岁。吕行父亲兄弟三人分别叫做清伯、清仲、清季。大姑名唤思忧。大伯说他们的名字都是他们的父亲给起的，大姑的名字出自诗经：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由于祖上家规严厉，不论是各自的亲兄弟还是七个堂兄弟之间，大家相处一直兄友弟恭有老有小的。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甚至大多都当了爷爷，但是老哥几个总是念着小时候贫苦的生活和真挚的感情，纵使脸上皱纹横生，却也各自在心里惦念着对方。

老奶奶的孙子中最大的已经年近五十了，和他其他的兄弟们，兄弟媳妇们也一起站在炕下准备承应长辈将要分配事情。重孙子们则在院子里嬉戏打闹，其中一个重孙子正在南面的水塘边粘鸡了猴儿，拽人家裤子的那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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