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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余孤身至弱冠未尝不为等卿来（第1页）

苏厌心里一阵揪痛，少年人的眼里从不缺乏势死如归，可当他想到对桃亭亭不知由来的好感，却又无法言喻的悲伤，仅是这狱中的短暂残生，远远不够，他们应该有更多共同的回忆的。“等你出去后，你想做什么？”

桃亭亭憧憬了一会儿，却发现想象太过美好，天上人间，寻不到合适的描述。他跟在苏厌身后，走得太久，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景，读他写过的文章，小心翼翼偷偷藏匿，一字一句，珍藏心底。“我欲寻得故人往，青山万海雪不辞。不只识其文，更识其人。”

苏厌放纵内心荒唐而又真实的悸动，“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并未，可是归亭，我认识你很久。我崇拜你，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仰望过你很久。我时常渴望有朝一日站在你面前，与你并肩而谈。我见过你风华英姿，也见过你与人相谈甚欢。”

他人言你风姿绰约，我只贪恋你眉眼山月，拥你孤枕无眠，伴你余生清浅。

苏厌紧紧抓住了手中的软枕，面色惨悴白如冬雪他的目光钉进了眼前的红衣少年，千言万言驻于嘴边竟无法凝咽。黎明的光曦偷渡窗檐，释去虚掩，也吹起了猛烈而清冽的晨风，交杂着远处“响响”的脚步声，诉起了分别。两名狱卒翻找出钥匙开了门锁，架起地上的苏厌往外走。苏厌把软枕轻轻地放在了身旁干燥的一块地方。他的目光始终没能离开桃亭亭，他脸上依然有浅浅的笑意，但那一身红衣太过妖艳，也暴露出他脸上一点失措的不安，也夹杂着几丝痛苦如同美玉有了裂缝，让人怜惜。

“亭亭。”

桃亭亭片刻的惊谔之后，喜笑颜开，若不经意的舔了舔嘴角，撩起一湖春水荡漾。他在苏厌的注视中，缓缓把左手举到心口。

君佩枝兮，知余悦兮。

苏厌把腕上的枝环萦进衣袖里，四目相视，会心一笑，彼此知意，无需掩饰的顾忌，仅在危急困顿时的相遇。

两名狱卒奇怪的对视一眼又习以为常的别开目光，押着苏厌离开。苏厌明白，只要他一日不签字画押，就有一日的严刑逼供。苏厌躺在铁台之上，四支被铁链镣锢冰冷的刀片游走于他的肌肤，刮起一层层血丝。难以抑制的痛嚎和呻吟响彻整个刑房，他无数次强迫自己逼上眼睛，幻想一场梦境来解脱，身体上的痛苦却一次次拉回他的理智，一盆盆冷水从头上浇下，令他不得不时刻保持清醒。他痛到无法思考，甚至有无数次“认罪”的声音发到嘴边，又含血咽下。

圣人也是人，也会惧怕疼痛，却可以为了坚持心中的志向置之度外，落笔的史书从来只书写他们的成败与辉煌，无人知晓他们也曾绝望、也曾放弃，最后涅槃重生。

在苏德的一次次上书，文官的一句句义愤填词，文人的一场场口谏笔伐，他们固执己道，维护天下正义，又有谁知晓给他带来的痛苦，但这他们也并不在意。

苏厌再次被泼醒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无法分辨时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往外渗血，火辣辣的疼痛感麻疖了他的思想。他只会记得有一抹春风如艳的

笑颜，紧握着手腕上的枯枝，虚幻着一场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温暖，只要再撑一会，撑到夜幕降临万家灯火熄灭，他就可以回到牢房，也可以见到那个人。

他于浑身钻心痛苦中，无时不测不渴望那个人一眼，却又恐惧让他见到满身伤痕的自己，不欲他用笑意掩埋悲伤。

后背被猛的一推，措不及防跌入水池中，冷冰的水沿着丝丝伤口钻进体内，浑身血迹在冰水的侵泡下清洗干净，池水及腰，满厌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角落里。他坚持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仅仅是因为对母亲的承诺吗？还是依然期待着有人会为他洗清冤情，还是依然坚信清者自清。即便他能活着从刑狱活着走出去，后半生也只能是个残废，且不论世人的口诛笔伐，天下诺大，山河万里，早无一寸容身之地。。死亡是他最后的归宿，从前他毫无畏惧，可是现在，他多了一个寄挂。

曾经有一个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追了很多年，遥不服地仰望过他，那个人，是他生死难舍的寄挂。如果他们能早一点遇见，是不是会有另一番光景。怎么许诺那没有的未来，怎么携手归不去的白头。

他第一次动摇了心底十多年的坚持与认知，朝代总是在更替变换的，哪个朝代不少奸邪倭党，自古圣贤无数，却也改变不了今朝的败局。他过往所学，凡是种种。一一将他推入了绝境。他所承受的，他父亲所秉信的，天下文人前扑后继的，真的能改变这样的局面吗？没有人可以改变，它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他们做的一切，不过是如何去经历凡人渺小而短暂的一生罢了。

他从小到头被贯输的认知，奉为一生的圭皋，何尝是他有穷的一生呢？

牧野山林，尽兴归亭，落日余辉，彼方无尽。

为他苟存世间，共睹，河清海宴。

苏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不经眼被强光刺痛，四周轩敞通亮，他习惯的蜷缩起身体，却有一束束炎烈的光打在身上，穿透全身每一个毛孔，沸腾每一滴血液。环视的摆设，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载，这是他的居室，曾对案抚琴，也曾埋首纸堆，寂寂数载时序。

苏厌望着案上铺好的宣纸，内心一阵揪痛。他犹豫片刻，垂眸凝掌，肤白胜雪，骨节若竹，纤纤玉质，皈皎润泽。提笔的手微微颤抖，惊落在纸上的水墨一层层溃开，勾起了这十载的熟稔，情不自禁提笔落下，一擀一枘，一气呵成，写下：

余孤身至弱冠，未尝不为等卿来。

桃亭亭注视泛黄宣纸上的端秀字迹，内心翻江倒海，不可抑制。这一句字里行间的真情，他已经等了许多年，盼望过无数日月，时常遥远。苏厌注视缓缓落到纸上的一瓣桃花，不由得忆起那个如花似玉的人。清香阵阵，他听到身后传来桃亭亭的声音。“归——归亭？”

苏厌慌乱的想藏匿纸张，桃亭亭却抢先一步拿到了手中，仔细端详，爱不释手，欣喜若狂。“归亭，我心悦你。君子诚言不欺，你敢承认你自己的心吗？”

现实里的苏厌有枷锁，可是虚无的梦境里，凭心而动，无所顾忌。“我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周围的颜色尽数褪去，不再是书香四溢的居室，一草一木缓缓冒出，苏厌正站在碎石小道上，手中持着书卷。远处成群结队的学子陆陆续续的经过。“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鸟啼伴随奏着蝉鸣，附和学子清朗的读书声。苏厌低头一看，自己一身青襦长袍，腰佩玉穗。他环顾四周，急切的寻找一抹红衣，兰卉高雅幽芳，古木一叶遮天，却寻不到那个陌生的容颜。当他梦回在狱中最渴望回归的学院，却无半分欢喜，满心遗憾桃亭亭入梦太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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