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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我大为震惊。他的口气就像在说:哎,今天晚上我们烤全羊,你跟我一起把那只最瘦的绵羊杀了吧!季风和浆汁儿也惊呆了。我愣愣地看了看白沙。他也看着我,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句话有三种可能——第一,他是真心的。如果是这样,他们很可能是两个劫匪,少个同伙就少个分赃的。我再次想到了他们那两个沉甸甸的牛仔背包。第二,他在试探我。如果我有可能和他一起杀死宫本忍,那么,我也有可能和宫本忍结盟一起杀死他。第三,他在威胁我。季风和浆汁儿不会听出这层用意。我20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坐火车,硬座车厢,人很挤,哐当哐当,走走停停。我对面是两个年轻男子,一直在跟我聊天,其中一个憨厚点,一个油滑点。我不确定他们是朋友还是刚刚认识,总之,他们的关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中途,憨厚点的男子去厕所了,油滑点的男子低声对我说:“一会儿下车我就杀了他……”我立刻害怕这个人了。我不能表现出我的害怕,我平静地对白沙说:“我只想等救援,你随意吧。”白沙又说:“他并不叫宫本忍。”我一愣:“那他叫什么?”白沙说:“我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我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宫本忍是他的网名。”我说:“你们不是一起开金店吗?”白沙说:“胡扯。他只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说:“你真名叫什么?”白沙说:“我就叫白沙。你们要相信我,他真的不是个好人。”浆汁儿很鄙夷地说:“那你就是好人?”白沙看了看浆汁儿,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比他好。如果他不死,你们都危险。”浆汁儿说:“我们都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了,还怕他?切!”这时候,宫本忍走过来了,他的嘴里嚼着什么,含糊不清地说:“你们是不是把好吃的都藏起来了啊!”季风和浆汁儿弄了简单的早餐。吃饭的时候,白沙对宫本忍说了当前的处境。我发现,白沙对宫本忍有点怯。宫本忍说:“走不了就不走了,我们也住下来,有吃有喝,怕什么!”吃完早餐后,我分给他们一顶帐篷,又帮他们搭起来。湖边有了两顶帐篷,中间相距30米远。干完之后,宫本忍看了看季风和浆汁儿,突然笑嘻嘻地对我说:“警察,把你的女孩分给我们一个吧。”我说:“宫本忍,你庄重点儿,不要逼我赶你走。”宫本忍夸张地睁大眼睛四下看了看:“这地方是你家的?你说让我走我就走?”我说:“你想耍无赖?”宫本忍笑嘻嘻地说:“你打不过我的。”浆汁儿叫起来:“你这个人怎么恩将仇报呢!”宫本忍说:“妹妹,我喜欢你的声音!好啦,我去补个觉,你们聊。”接着,他看了看白沙,低声说:“兄弟,你别丢下我跑掉啊,你听见他们说了,这个鬼地方根本跑不出去。”他的声音里透着威胁。我感觉,白沙好像一直在受着他的胁迫。白沙讪讪地笑了笑:“看你说的,我怎么会跑呢……”宫本忍又对我说:“警察,我不开玩笑的,今天晚上你分个女孩过来,要不,就让我睡到你们帐篷去,行不?我提前预定了啊,我睡在那两个女孩中间。嘿嘿!”然后,他就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帐篷。太阳越来越高了。我的心情极其糟糕。我真想跟白沙合伙了,把这个无赖干掉,扔进湖里。为了不让两个女孩看出我的情绪,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找事做。我从车上提下水桶,到湖里拎来一桶水,又拿来医用碘酒,滴进了几滴。季风走过来,轻声问:“周老大,你在干什么?”我说:“消毒啊。我们的水早晚会用完,我们以后要用湖里的水。其实,净水药片的效果最好,可惜我们没有。”接着,我把水桶放进了帐篷里:“你学着点儿,每升滴三四滴,放半个钟头就可以饮用了。”季风看了看那瓶医用碘酒,只剩半瓶了,她说:“要是碘酒用完了呢?”我说:“我们还有醋,用醋也可以消毒,就是喝起来会有酸味。”季风说:“我知道了。”接着,我从车里找来一根缝衣针,问季风:“你有丝绸类的衣服吗?”浆汁儿走过来:“我有!”我说:“你拿来。”浆汁儿就跑到了车上,果然翻出了一件裸色丝绸短袖,递给了我:“干什么用啊?”我说:“玩个游戏。”我拿着缝衣针在丝绸上朝同一个方向摩擦了几下,然后把它插在三段草茎上,再把它放在一个水杯里……缝衣针在水上漂着,灵敏地摆动起来。浆汁儿叫起来:“指北针!”我说:“是的,指北针。”浆汁儿说:“你做它干什么?我们要走了吗?”我说:“不。我只想知道哪面是北。”缝衣针渐渐不转了,针尖指向了一个方向。我朝那个方向看了看。突然,缝衣针在水上胡乱转动起来,很快就沉了底,针尖朝上,指向了我!我说:“又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了……”接着,我很不服气地找到一根木棍,插在了地上,然后开始观察。浆汁儿在我旁边蹲下来,说:“继续做指北针?”我说:“这是最土的办法——影子变得最短的时候,它末端的连线就是东西方向,垂直线就是南北方向。”浆汁儿说:“别费劲了,不是说这地方的天也会转吗!”我一下就不说话了。终于,我把木棍拔下来,扔到了远处。我、季风和浆汁儿在湖边坐下来。浆汁儿说:“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我说:“什么问题?”浆汁儿说:“你看这个湖四周的地形。”我说:“怎么了?”浆汁儿说:“我发现它们好像在变化。”我说:“什么意思?”浆汁儿指着湖的四周,说:“昨天早上我观察过,左边那个方向很高。现在你再看,那里变平了,右边那个方向却高起来……”我说:“风刮的。”浆汁儿说:“大叔,才一天时间!多大的风能把地势改变啊!”我说:“那你什么意思?”浆汁儿说:“我觉得这个湖在移动……”这个湖在移动?我们一直驻扎在湖边,难道我们跟着它一起在移动?白沙来了。他走到我跟前,问:“你们在聊什么?”浆汁儿头也不回地说:“不关你的事儿,我们在开团队会议。”白沙说:“哦……什么时候能结束?”我说:“你有事儿吗?”白沙回头朝宫本忍的帐篷看了看,小声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我站起来,说:“没问题,走,我们去帐篷里。”我把季风和浆汁儿留在湖边,带着白沙走进了帐篷。我问他:“你想说什么?”白沙说:“宫本忍……”我说:“你说吧。”白沙说:“他不是个好人。”我说:“你已经说过了。”白沙说:“我们不杀他,他也会杀了我们。”我看了看他:“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白沙看了看窗外,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接着,白沙给我讲了他和宫本忍的事情,听得我毛骨悚然——其实,他们总共三个人,还有一个叫贾三。他们确实是在网上认识的,一起商量,怎么发点财,最后决定去抢金店。三个人见了面,经过筹划,一起开车去了神木县。白沙有一辆面包车。他们得手了,抢来了满满一背包金子,连夜逃离神木县,一路狂奔,第二天一早,他们驶进了一个陌生的小镇,停下了,临时租了一间平房,打算住些日子,避避风头。晚上,他们买了很多熟食和啤酒,决定庆祝一下。宫本忍第一个端起了酒杯,他说:“来,两位亲兄弟,咱们发财了,干杯!”当时,白沙低着眼睛,看都不敢看宫本忍的眼睛。抢劫得手之后,宫本忍一直不提分赃的事,贾三和白沙都对这个人有点不放心,于是决定合伙干掉他——他们在宫本忍的酒里放了安眠药。刚才,趁宫本忍出去上厕所,白沙把安眠药碾成粉末倒进了他的酒杯里。那药量足以让一头公牛沉沉地睡去。白沙心里清楚,万一宫本忍发现这杯酒有问题,那么,他和贾三今天谁都活不了。如果不用安眠药,白沙和贾三两个人都不一定是宫本忍的对手。宫本忍这个人体力超强,他说他在东北漠河杀过两个人。房子很破旧,灯也很暗。外面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突然,高大威猛的宫本忍把酒杯放下了。白沙抖了一下。宫本忍说:“你们怎么无精打采的?来呀,碰一下。”白沙赶紧说:“对对对,碰一下。”然后,他颤巍巍地端起了酒杯,贾三也跟着端起了酒杯……白天,刚刚把房子租下来,宫本忍倒头就睡,白沙和贾三却悄悄离开了,他们到农具商店买了两把铁锹,然后开车上山,选了一处弃尸地点,开始挖坑。那里是一片很大的树林,远离盘山公路,荒草丛生,怪石嶙峋,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儿。两个人干了一个多钟头,挖了个两米的深坑。贾三说:“行了吧。”白沙看了贾三一眼,说:“埋得越深越好。最好等他变成一堆骨头的时候,都没有人发现。”又往下挖了几尺,贾三说:“够深了。”白沙说:“再扩大一点。”贾三说:“咱们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宫本忍醒了会怀疑的。”白沙想了想,说:“这样,你先回去,他要是问我,你就说我在街上买点吃的。”贾三就一个人先下山了,留下白沙继续挖那个坑。中午的时候,白沙才返回了出租屋,他扛着两把崭新的铁锹……突然,宫本忍又把酒杯放下了。此时,他每个细微动作,都牵扯着白沙全身的神经。宫本忍的眼睛从白沙和贾三的中间穿过,朝后面看去:“那里怎么出现了两把铁锹?”白沙和贾三都没有回头,好像谁回头看谁就得做出解释似的。他们互相看了看,白沙说话了:“那是我上午出去买的。”宫本忍盯着白沙的眼睛问:“你买它干什么?”白沙躲避着宫本忍的目光,低低地说:“我总担心警察突然闯进来,或者有人来金子……”宫本忍冷冷地说:“那东西除了挖坑,什么用都没有。”白沙说:“我们手上有两个硬实的家伙,心里有点底儿。”白沙为两个人解了围,贾三也不能干瞪眼,他举了举酒杯说:“宫本忍,咱们喝吧!”宫本忍又把酒杯送到了嘴边。白沙和贾三一边小口抿,一边在酒杯的掩护下偷看他。宫本忍警觉地说:“嗯,好像有一股怪味?”白沙哆嗦了一下。宫本忍像狗一样伸出鼻子四处嗅。白沙急忙说:“是汽油味吧?刚才我修了修车。”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猛抽了几口。他的手抖得厉害。宫本忍说:“对,车得修好,万一有突发情况,千万别开不走。”白沙说:“宫本忍,你快喝吧。”宫本忍笑了,他端详着白沙的眼睛,问:“你这么急干什么?”白沙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宫本忍把视线收回来,看着酒杯说:“白沙,你的脸色很不好。”这时候,白沙都想站起来逃了!他觉得,宫本忍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假如一露馅,他马上就会跪倒在地,告诉宫本忍,杀他是贾三的主意。宫本忍又把眼睛射向了贾三:“还有你,你的脸色也难看。你俩有事儿瞒着我。”白沙说:“咱们三个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跳不了你,也蹦不了我,我们怎么会有事儿瞒你呢?”宫本忍淡淡地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墙角那两把铁锹:“你为什么不买三把,只买两把呢?”贾三说话都结巴了:“宫本忍,你,你别多想啊。”宫本忍看了看贾三,又看了看白沙,突然说:“你俩敢杀人吗?”白沙说:“杀……谁?”宫本忍大笑起来:“我白天睡觉做了个梦,梦见你俩把我杀了!”白沙极其不自然地说:“宫本忍,看你说的,我们怎么能杀你呢!”宫本忍继续说:“你们还用车把我拉进一个树林里埋了!”贾三看着宫本忍,突然傻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嘿……”白沙看了看贾三,也跟着傻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嘿……”宫本忍也哈哈大笑。很快宫本忍就不笑了,他说:“最后,我还梦见你们把我的尸体推进那个土坑的时候,我把你俩都拽进去了。”宫本忍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贾三惊恐地看了看白沙。宫本忍举了举酒杯,又说:“这个梦还没有完。最后我梦见被我拽进去的那两个人不是你俩,而是我在漠河杀掉的那两个人。”贾三和白沙都愣愣地看着宫本忍。宫本忍也眯着眼定定地看他俩,继续说:“我把他俩约到我的住处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就慢腾腾地拔出了刀子,说,我得送你们哥俩上路了。他俩一看事不好,起身就跑——可是,非常遗憾,他俩一个都没跑得了,我像杀鸡似的,把他们一个个杀掉了。”这时候,白沙恨不能一头撞过去,把宫本忍那个酒杯撞翻,摔碎。宫本忍肯定已经知道他和贾三的阴谋了,不然,他怎么会说这些话?他要崩溃了。此时,他一切都指望贾三怀里的那把刀子了。他知道贾三的怀里藏着一把刀子,那本来是个工艺品,但是被他磨得极其锋利。万一拼了命,他希望贾三用那把刀子刺进宫本忍的心脏。白沙没想到,宫本忍说完这些话,一仰脖子,把那杯啤酒一饮而尽。白沙急忙说:“宫本忍,你吃点菜。”他的声音颤颤的,又激动又紧张。宫本忍咽进最后一口啤酒,突然盯住了白沙,眼睛射出了咄咄逼人的光:“这酒味不对。”白沙急忙避开他的眼睛,转头看贾三。贾三说:“是吗?”一边说一边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嘴,说:“可能是过期了。宫本忍,你吃点菜。”宫本忍夹了一口菜,吃进去,一边嚼一边还是看墙角那两把铁锹。白沙和贾三都低下头,不看宫本忍的脸,一口接一口地抿酒。他们都在用眼角观察着他的反应。宫本忍自己又倒了一杯啤酒,喝了下去。窗外那条狗又叫起来,声音很难听。白沙警觉地听了听,说:“不会是警察吧?”宫本忍说:“不可能。”说了一会儿话,宫本忍的眼睛越来越朦胧,终于他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啊。”白沙说:“那你躺下吧。”宫本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一下就躺了上去。白沙装做没事人一样看着他。宫本忍眼里的光好像一点点散了,他迷迷蒙蒙地看着白沙和贾三,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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