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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续一段无缘无分仅此而已（第1页）

苏厌掀开左手的袖子，桃枝依旧佩在手腕，他珍视的抚摸，偶然瞥见肩上落了粉红一片花瓣，正欲拾起，忽听身后脚步声至。“归亭？我看你好半天，怎么傻站在这，司文先生的数理课快开始了，再不去就要迟到了。”苏厌注视着何远，自入狱一别，再无相见，益清这个人，心中那点江湖义气比什么顾全大而都重要，即便不能亲眼所见，也能猜到，只要他在狱里一日不死，何远就不会停止为他奔波。“许久不见，益清。”

何远一脸迷惑，一拳打到他肩上。“说什么胡话，昨日不是才见过。你别是睡傻，那下次考试第一可就归我了。”

“你见过一个红衣男子吗？和你一般高。”

何远一脸难以置信，“谁这么大胆，敢在学院里不著院服，怕是没经历过司业的教化。啧啧，那感觉，我打心里觉得司业之前是做屠夫的，一戒尺下去，疼了我好几日。啊，司业过来了，快走快走，被他逮到好的也能变坏的。”何远拉着他快步朝院内走去进讲室的时候，台下一片人头，满满坐着人，所幸授课的司文先在未至。他们窜到最后挤了位置坐下，刚翻出课本，司文先生就持着戒尺走进，教室里刹时安静下来。

苏厌不由得感叹这真是一场十分细致还原的梦，司文先生讲授的内容和他现实生活中所学到的一样。苏厌心有所思，听不进司文先生所讲，只能倚手探窗。何远初前以为他神飞天外，用手指碰了他好几下。苏厌却毫不在意，本就是梦而已，他忍不住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亭亭。

“亭亭？你的《南桃亭亭记》？”

苏厌点头，何远毕竟不认识桃亭亭，又免不了一番解释。

“不得不承认，写的确实优美，但那也太没意思了。成天对着一棵树，能活活把人闷死。你那篇《进税制》写得如何？你多早就提了，写到现在还没好？尽吊我胃口，着实可恶啊。你现在可是学院的热门人物，大家可都等着看你的文章，别‘欲捣故纵’啊。听苏先生说，那本《南桃亭亭记》销量不错，卖到江南一带了，我寻思着，来年科考，不如你把状元让给我，你就专心著书，富甲一方指日可待。”说者无意，听者有意。他早已沦为罪人，失去了参加科考的资格，他十几年勤奋所学，竹篮打水一场空，天下文人毕生的愿望，苏厌也不例外。“如此要提前祝贺你了，大庆的文科状元。你如此想要金榜题目，莫不是对当今公主有意？”

“别，人生那么美好，我想多活几年。我没那个胆子，这状元还是还给你吧，无福消受。要说起公主，学院里倒真有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卫国公府的小世子。”何远轻声与他交谈，苏厌诧异片刻又恢复平淡，掩声答：“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未尝不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愿如此。”以卫国公府的门第求娶公主绰绰有余，又成了街头百姓饭后谈资的佳话，那终究是世间多少苦情人修不来的缘份。

何远目瞪口呆地看着昔日循执的友人，不知作何感想，默不作声。若挨作以前，聊起这类闲闻，他都是一律“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今日的苏厌行为作风，都和从前大不相同，居然也会不专心听课，真是难得。一早上的功课结束，学子们预备进食。一路上何远都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近日的逸事趣闻，苏厌不得不感叹何远在书院的人缘，院中无人是他所不识的，没有谁的故事是他不知晓的。“哦，对了，书院新来了一位学子，眉清目秀，粉嫩可爱，引了一众学子前去围观。不过比起这个，他的身份更令人好奇，太学以试入院，我观他的样子却识字不多，书院的先生们是为何应允的。”

“书院之中，只有师生同门，不论过往身世。”

“话虽如此，但先生们也是要张口呼吸的人，就会有例外。大庆第一等的学府，其间到底有多少是寒门布衣，又有多少王亲贵族。无人过问，无人敢言。归亭，腐朽如此，谁又能保证，我们不是受益者。”

苏厌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也是他最初想要入仕的目的之一。只是，他没有机会付诸行动去实现，他胸中有河清海宴，山河画卷，四海清平，万民齐乐，市井繁荣，大庆盛世，人间再少生离死别的悲剧。“益清，若我们能到那时，不，只要我们中有一个人走下去了，如此局面未尝不可破。京城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如浮蝣难撼，先生们尽了毕生心血，才做到今日如此。京中浮华之地，名利气重。苦要起手，倒不如远离京城，瞒过朝臣之眼，转移重心。纵他们手眼通天，山高路远，也需要一定时间。我曾考察过各地悬谱，有一地成可为之。若要做，江南一带为胜。江南地处偏远，常年水洪涝灾，经年灾荒，救水即救万民，烟雨水上，文人故乡，大有可为，只是时机未到，天时地利缺了人和。”

何远专注的听着，暗暗铭记于心。被这一番豪言阔论激起了斗志，在脑里默默谋化。“妙，不愧是你啊归亭，走走走，就为这一番言论，我都得请你吃顿好的。院长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父亲是勒奋好学，那你就是君子如玉，天生文心。来日必有可为，大有作为。”

苏厌无法反驳，他来日确实会一件大作为会震惊全天下——为大庆有史以来最大的贪案做假帐，也是载入史册中的。他一个人待在牢房里时，也曾绝望无助，也曾遗憾，正因如此，有个人给他带来了温暖的春天。可他了了残生，能留给桃亭亭只有孤独与痛苦，他如何敢用沾满了血的双手去拥抱那个皎洁如芳华的人呢？

“益清，我早已没那颗入世之心，我今时今日才明白，能安稳地活在世间，看山间清风明月，已经难能可贵。时光转序，朝代更替，都有它的终点，面对浩朝苍穹，我们不过沧海一粟。选择做经历者的苏厌，以血肉为天下文人筑路，受其利刃，魂归春围外的花海。而现在，我只是归亭，一个贪恋着人世间每一日每一刻的游子，期待着能与故人逢，续一段无缘无分，仅此而已。”

何远沉眉思索，然后这段话，对梦里的他太过遥远。“归亭，我不懂。”

“待来日自见分晓，不知你能否记住，可是这些话，或许没有机会再对你讲了，总要试一试的。文高之争一旦拉开序幕，就不只简单的局限在金钱利益上，这本就是一场君子与小人的博奕。来日你取仕为官，不必把目光局限在这几庙朝庭之上，不妨妨看一看边疆……”苏厌的话夹然而止，停住脚步立在了原地。何远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饭堂里被人群簇拥的少年身上，他正欲开口解说，却发现身旁的苏厌已经疾跑一路，赶到了饭堂。

“亭亭！”

刹时间饭堂寂静无声，皆侧目回望声音的来源。食不言，寝不话，学院里禁止喧哗，幸好司业临时有事没来当值。但看到来人是苏厌时，学子们纷纷停著惊诧。桃亭亭在一众人群中回过头来，气的咬牙切齿，青衫院服整整齐齐，却因一张秀美妩媚的容颜在人群中独秀一枝。“不要唤我乳名！汝为何人，竟如此无礼。”桃亭亭斜眼打量着走到身前的陌生男子，满心不悦。

苏厌注视着桃亭亭的眼神，强忍把他拥入怀中的冲动，泛起层层沮丧。桃亭亭不认识他，自然也不会爱慕他，但一想到现在他们同为学子相逢在彼此最美丽的年纪，有足够的年华去相识相知，无需顾虑生和死。有书里写道，梦境往往反映了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欲望。桃亭亭一个人仰望了他那么多春去秋又来，这一次，是他先找到桃亭亭，先认识他。梦里的桃亭亭不记得他们之间的往事，反而是最好的，狱中的回忆太苍白、无力。

“你曾经说过，我是你的亲人。”

桃亭亭羞红了脸，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是哪位学子因错愕失手摔了手中的碗筷，众人才恍然大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换了一个方式偷偷围观。众人看向苏厌的目光，比起往日的倾佩，又多了些许意味不明的同情，看向桃亭亭的目光则充满了好奇。众人皆知，苏厌的父亲是文臣一把手的苏德，平生只娶过一位夫人，世人俱知苏厌为家中独子。如今苏厌亲口称这神秘入院的桃亭亭为家人，其中秘辛引人深思。何远来到时，恰遇上这样尴尬的氛围，不由为苏德的人品捏了一把汗。“归亭你冷静点，认亲这事严肃，我们换个地方，人多眼杂，影响声誉。”何远颤颤地去拉苏厌的衣袖，却发现他根本不为所动，视周遭若无物，境界何等之高明，非是寻常人所能及的。

桃亭亭也被苏厌奇怪的行为弄的迷惑不解，正欲一走了之却被正面走来的苏厌抱了个满怀，他力不及苏厌，如何也挣不开。苏厌从无人留意的角度轻他的发丝，桃亭亭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从耳根红遍了全身。苏厌温和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想让我放开你吗？可保不准别人不会误会什么。你唤我一声哥哥，我就放开你。”

桃亭亭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把头埋的更低。明明是遭到冒犯的怒不可遏，他心底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停叫，诱惑着他思想，最后主导了他的行为。“哥哥。”

这一声不耸亮，但清纯软糯，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何远距他们最近，特为尤甚。这短短一日发生的事都太过震憾，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归亭和从前大不相同，可以说总算有了些人味。虽然说了一些难以理解的话和做了一些出格的举止，但这恰恰才是最真实的归亭，而不是那个如高山明月不可攀及的大才子苏厌。

苏厌依言放开了双手，桃亭亭急切地从饭堂落荒而逃。

“太感人了，苏兄之心，善感天地。毫无埋怨，以宽容诚心相待，我辈楷模。”一学子垂泪掩泣道。

“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朝相认，冰释前嫌。”

“苏兄真是命运坎坷，但依旧淡然处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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