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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太后听闻青葙身体无恙,在宫中设宴为乾王与青葙压惊。宴开一桌,摆在天极殿的偏殿,乾王与青葙走到天极殿前,见内侍总管常鸣正站在殿外,等二人走近,躬身施礼。常鸣十几岁就入宫做了宦官,一路摸爬滚打竟成了先帝跟前的大红人,他眼光独道,在众人都依附先太子之时,他却暗中联合了卞太后,如今深得卞太后宠信,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乾王客气道:“有劳常公公迎候。”常鸣呵呵笑道:“份内之职嘛!乾亲王请随我来。”说着向内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之际,轻声道:“此宴凶险,乾王小心!”乾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入得殿中,常鸣退到卞太后对面的角落之中。乾王与青葙施礼落座,见其中不止有卞太后,小皇帝、姚太后、韦王妃也在,便料想这恐是一场鸿门宴。果然,没过多久,卞太后哀叹着说:“先皇在时,嘱我辅佐皇上,但诸侯王纷起异心,欺我孤儿寡母,兴兵作乱,哀家真是日夜忧心。”
乾王立刻停箸明志:“臣心中只有太后与皇上,决无二心,请太后明鉴。”
卞太后笑里藏刀,“嗯,我知你尽心竭力,多年来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如今北疆已定,乾亲王也该功成身退了,哀家为你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地,修身养性,岂不美哉?”
众人都知这是要撤藩之意,一时殿中寂静无声。乾王怎肯如此轻易罢手,“臣正当年富力强,惟愿报效国家,尽忠皇上。”
卞太后心想,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她瞥了一眼姚太后,笑道:“好啊,哀家正有一事不明,还请乾亲王为哀家与皇上解惑。”高声喊道:“小环!”就见一个丫鬟捧着一个圆盘走了过来,跪在姚太后身边,青葙认出她就是与若金争执后被姚太后赶出观月轩的那个丫鬟。圆盘上放着两封信和一件衣物,姚太后与乾王一见,两人都遽然变色。
卞太后从盘中拎起那件衣物,是一件披风,月白色素面贡缎,衣边滚一圈白貂短绒。青葙觉此披风甚是熟悉,待瞧见下摆处用夹着银丝的墨灰色丝线绣的屋舍小池,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披风与自己见过的乾王的一件长袍是成套的,只是这披风的上部多了几缕飞云与一轮圆月,更添雅意。但是不知这明明成套的衣物,怎么披风单落在了卞太后手中?此刻她拿出示众又是何意?青葙偷眼瞧了一眼乾王,见他大惊失色,额角汗水沁出,显是惊惧非常。
卞太后冷冷地说:“乾亲王,不知这披风你是否识得?”姚太后惊慌失措,刚要开口,卞太后道:“妹妹,你不必惊慌,我还没说完呢。”拿起盘中的两封信,这两封信已经有些旧了,信封上只写着端正秀丽的“亲启”二字,“这儿还有两封信,是乾亲王与妹妹亲笔所书吧,哀家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忠于先皇的!”向姚太后说:“妹妹,你想不想听我读一读?”姚太后脸色苍白,紧咬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几乎要昏厥过去。
卞太后慢条斯理地打开信封,就要抽出信笺,乾王大喊一声:“太后!”众人都转头盯着他。乾王无惧流言蜚语,但姚太后身份贵重,绝不能有任何累及名声之事传出,否则,她位份难保,还会受千夫所指。乾王闭目,缓缓俯首,以额触地,低低地说:“臣……臣愿……听凭太后处置!”青葙与韦王妃慌忙离席跪倒。
卞太后冷冷一笑,挥手让小环退到一边,“这才对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哀家念在乾亲王为国操劳多年的份儿上,准你择地安家,你是想去云州呢?还是想去岭南?”
青葙恳求道:“太后,皇上,乾王征战杀敌,多次负伤,身有旧疾,恐不惯南方湿热气候,乞求太后皇上开恩,允殿下仍在乾州安身……”
青葙话未说完,小皇帝也不知怎地,许是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还是看见了好玩的东西,忽然拍着手咯咯笑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好……好……”众人皆是一愣。青葙反应最为机敏,立即叩首道:“谢皇上隆恩!”
卞太后气得一拍桌子,怒喝道:“胡闹!”小皇帝吓得立时哇哇大哭起来,扭着身子寻找乳母,卞太后好好的一局棋被自己的儿子给搅了,心烦意乱,斥道:“别哭了!坐好!”乳母与丫鬟等都站在稍远之处,未得懿旨不敢近前,小皇帝被卞太后训斥,就自己跳下高凳去寻乳母,一步没走稳,趴在地上,头在凳边磕了一下,越发哭得大声了。卞太后赶忙抱起小皇帝,见头上红红的一片,忧心不已,令侍从去传太医,侍从们这才涌了过来,又是一通忙乱。
卞太后冷冷道:“你们都先退下吧!”众人叩首,离开天极殿,韦王妃经此一吓,咳喘不止,青葙命丫鬟扶韦王妃回宫。外面艳阳高照,乾王却觉背上冷汗涔涔。他望了一眼姚太后,两人都觉犹在梦中。姚太后缓缓走过乾王身边,低声道:“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了你。我会想办法让她放你回乾州。”
乾王亦低声答道:“你不需为我做任何事。保护好你自己就好。”宫禁之中,难以多言,姚太后微微颔首,回观月轩去了。
永王加急递来一份奏折,称宁州、永平等多地守军发现西奚军队活动。随后乾州太守刘正彧也上奏称,固昌、乾州一带有西奚军队出没。早朝议事,听闻奏报,卞太后大为吃惊,本以为西奚敌军已平,想不到余患尚存,如今陈邑王与裴家军之乱屡压不灭,若容忍外敌,恐其趁机南侵,到时局面就难以收拾了。群臣都赞同拒敌于门户以外,有人认为应立刻予以反击,有人认为应先行观望,无论如何,需派人前去乾州整兵督军。此时撤藩的旨意还没下,多数大臣还不知内情,便有大臣提议仍请乾王回乾州领兵。卞太后自然不允。可如今朝中无人可用,想来想去,也只有桂秉一人,他虽没打过仗,总算去过乾州调过乾军。虽有大臣善于察言观色不再出声,但仍有耿直大臣谏言称,桂秉不是领兵的材料,又无军功,内镇不住乾军,外慑不住敌寇,最适当的人选仍是乾王,只有乾王坐镇乾州,才能威慑西奚。桂秉自己也是连连称是。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做个文官写写画画还可以,让他督军打仗哪能行呢,何况,乾军是好辖制的吗?上次他就是提着脑袋去的,这次脑袋能不能带回来真就不一定了。卞太后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如今她骑虎难下,既然已经收权撤藩,断没有放手之理。在朝堂上怒斥了这几名大臣,桂秉只能愁眉苦脸地领旨了。
晚膳后,卞太后陪小皇帝玩了一会儿,便命人带小皇帝休息去了。她倚在榻边,透过天极殿的雕花大窗望出去,院中的两株樱花树,沐着月光,摇曳生姿。不由想起当年,自己就是站在这株樱花树下,白衣与落樱飘飘齐飞,先皇打此经过,一眼便看中了自己。可是此后这十年深宫,生死浮沉,寂寥欢歌,从头想来,如大梦一场。
这时殿中众人齐齐跪倒,“参见姚太后!”姚太后步入殿中,缓缓说道:“姐姐是在追思往事吗?”
卞太后坐直身子,“你是来与我怀旧,还是兴师问罪的?”
姚太后坐在对面,“我有几句体己话想说与姐姐听。”
卞太后遣散殿中众人,道:“你我多年不曾亲密无间了,还有什么体己话可说?”
“姐姐追昔思旧,是否还记得在秘狱中感激涕零,推心置腹,言犹在耳?”
卞太后冷笑道:“你是来提醒我,你救过我一命?我若不是顾念着你那时的救命之恩,能让你顺顺利利当上太后?不要以为你如今有了凤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以前,你压着我,我可以忍,可是如今,你敢压着我的儿子,那就莫怪我翻脸无情了!”
“你要做的事我并不想干涉,只是希望你能对乾亲王网开一面。”
卞太后厉色道:“你为了一个乾亲王,三番四次阻拦于我,我念在从前咱们的姐妹情谊,一直没与你计较,你也别得寸进尺!”
“我何曾得寸进尺?只是望姐姐莫要逼人太甚。战事初平,你便收了乾亲王兵权,不可谓不厉;又假意宣乾亲王进京行撤藩之事,不可谓不狠;借我与乾亲王当年旧事削藩放逐,不可谓不毒。我知你日夜担心诸藩不利,这桩桩件件,我未曾阻拦。只是你意欲撤藩而已,何必派人暗杀乾亲王,定要将其一家赶尽杀绝?甚至累及我大哥受伤断臂!你实在太过分了!我不能再坐视不理!”
“我本来没必要向你解释,不过,既然你挑明了,我也说两句。暗杀乾亲王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他就是我脚下的一只蚂蚁,我若想杀他,一句话而已,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话说回来,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落人口实而已。我不至于愚蠢到这个份上。依我看,是有人欲行一石二鸟之计。这件事,我已经着刑部去查了,既然牵连到姚将军头上,查到凶手我自会给你个交待。一事论一事,我没派人暗杀乾亲王,可你若站在他那一边,与我为敌,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姚太后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在案上,“我可能不够分量,但是,这个凤印,总够分量吧。”
这的的确确就是凤印,是卞太后觊觎多年却终究未能得到的凤印。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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