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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山头记
今年九月,我在胶东半岛采访,特地去看了成山头。小住一夜,除了饱尝鱼鲜外,还听了不少历史的传说。
成山头,顾名思义便是一个山头,那是一点也不假的。但,这一座山并不高大,且不要说与三山五岳相比较,就连胶东丘陵地带的任何一个山丘也都要比它高大而雄伟些。不高大就不值得一游吗?这种看法多少有些片面性——有的山以高大著称,有的山以风光取胜,有的山以庙宇见长,还有的山,虽然既不高大,也没有庙宇,却是和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相连系在一起。这同生了锈的出土文物是是宝贝一样,大有一记的必要,成山头的风光海是别具一格的:它位于胶东半岛最东端,属荣成县龙须公社地面。三面临海,一面接陆。因为它的位置突出,接连大陆的只是一条十分险峻的小路。而这里的风光不是一般山林游览地从下往上看,需得从上往下看——礁石林立,形状各异。有如树的,有枝有干,有如刀的,寒光逼人;有如矛的,细长挺拔。成山头南侧,还有一个传说中的秦桥遗迹,有四块巨石朝东南方向延伸入海。落潮时,能清晰地露出水面。状如桥梁,姿态奇特。相传是当年秦始皇为到东海找仙山,寻长生不老之药而修建的。这里的渔民也称它为“秦皇桥”。
如此说来,成山头是和秦始皇联系在一起的了。
这是确切的。秦始皇东避时,曾有三次从之罘出发,坐在由几匹高头大马拉着的亮闪闪的马车里,来到成山头。《史记》都有记载。第一次是始皇三年时,“东游海上……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最冒齐之东北隅,以迎日出云。”第二次是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穷成山,立石颂秦德焉而去。”第三次是三十七年十月,并由左丞相李斯和少子胡亥陪同。到成山头前,还专门修造了一座行官,人称始皇宫,位于成山头西,居高临下,面向达海,气魄也够壮观的。相传,就在建一次出游期间,李斯曾奉秦皇之命于成山头立一碑石,并题“天尽头”三字。其实,天无尽,地无穷,水无边,秦皇与牵斯的感慨,也多少能说明一点历史人物是无法摆脱历史局限性的真理的。
黄海的波涛从没有停止过起伏与流动——不管走马灯似的帆船几经沉没,几经远航、几经变换。历史也是的,总是要向前和发展。人世间的英雄也罢,蠢材也罢,都无法改变历史的趋势——因为,这种趋势是由最广大的人民推动着的!
我去寻访“天尽头”这个碑时,已经只是一块残存着的碑石底座。题字的部份已被抛入大海里了——是当地的渔民于明朝末年将此碎砸断,投入海中的。究其原因,据说是这样的:历朝历代,各地官僚,近至齐鲁,远至福建,都以一见秦皇遗迹为幸;也有来拓李斯碑文的。大官们从四面八方出动,小百姓没天没夜地抬轿子、做苦力,不堪其役,索性将石碑沉入海底!果真,后来的成山头就冷清了许多,又有了海滨的辽阔与宁静。但,我还以为,仅仅是这一点,还不足以使当地的人民如此之恨。不妨说,整天在海上捕鱼的人,是最知道海里有没有仙山,天地有没有尽头的。于是,对“天尽头,”一说就难免会不屑一顾。虽然,李斯,或许也只不过是夸张和感慨而已!但假若有一个别的什么人,刻的是另外一个碑,记载的是风土人情或民间疾苦,感慨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么,这个碑就一定会得到保护,就象杜甫的这两句诗一样,布胫而走,有口皆碑!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旱生华发。”怀古之心,对于每一个热爱自己民族的人来说,实在是难免的。经历了春秋战国的动乱,秦始皇终于建立起一统天下,几度出巡,东游海上,不知道是宣传他的“人同文,车同轨”的主张呢?还是专为寻访仙山圣水,长生不老之药?然而,不管如何,在交通工具很不发达的当时,走那么多的路,大概也是要下一点决心,流一点汗水的。
成山不高,大海浪宽。由于海底礁石林立,水流回旋湍急,即便是陆上风和日丽,海里的浪也象千堆万堆雪一样,开着浪花,卷着白沫。站在胶东半岛最东端的成山头上,不知道那里来的风拉着我的衣襟,象要把我扯到海里去。我所面对的海面,正是甲午战争黄海之役的古战场。大海是没有忘记昨天的,这呼啸的海风在叙述的不就是往事吗?
几只海鸥正贴着海面,穿过波浪……
远处,海鸥成了白色的一点,仿佛是邓世昌的“致远号”……
归路上,我才骤然发现:成山头上几朵石竹花纹丝不动地站立着,有的粉红,有的金黄,有的是茄色。是大风奈何不了这些小草呢?还是小草顽强地装点着祖国的海滨?
我愿意变成一颗青草——生根在成山头上……
一九七九年九月记予烟台
一九八0年一月写于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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