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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IHEZHAMENG

早在孩提时，大人就教我读拉封丹的寓言，并仔细为我讲解每则寓言的寓意。在我读过的寓言故事中，有一则叫做《蚂蚁和蚱蜢》，它的用意是告诉年轻人一个教训：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勤奋会有收获，游手好闲则会被惩罚。这则绝妙的寓言（我很抱歉，虽然我在这里要讲的好像是大家熟知的，但其实不然）讲的是：为了储备冬天的食物，蚂蚁在夏天终日忙碌，而蚱蜢却悠然地蹲在草叶上，对着太阳歌唱。寒冬来临，蚂蚁食物储备充足，生活舒适，而蚱蜢却没吃没喝，饥肠辘辘。它只好找到蚂蚁，想乞讨一点食物，而蚂蚁的回答就是那句经典的话：

“你夏天都干什么去了？”

“真是惭愧，那时我一整天都在歌唱”。

“你唱歌啊，那好，你再去跳舞吧！”

我并不太信服这样的教训，倒不是因为我生性偏激，而是孩童时代的我逻辑推理能力差，是非观念模糊。我十分同情蚱蜢，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一看见蚂蚁就会去踩踏它。我企图用这种任性的举动，来表示我对这种谨小慎微的处世态度的不认同。后来我发现，我的这种举动其实很合情合理。

有一天，我在饭店里看到正在吃午饭的乔治·拉姆齐，不禁想起了这则寓言。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他那样愁容满面，郁郁寡欢。他的两只眼睛呆滞无神，仿佛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人肩上。我真为他难过。我立即猜到，肯定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又找他麻烦了。我走向他，伸出我的手。

“你好啊？”我说。

“我一点儿也不好。”他回答道。

“怎么啦，汤姆又找麻烦了？”

他叹了口气：“唉，就是他。”

“你干吗不和他断绝关系？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你总该知道，他根本无药可救！”

我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十年来，汤姆一直让乔治很头疼。开始时，汤姆的生活还不错：做着买卖，成了家，有了两个孩子。拉姆齐一家在当地是很有名望的，人们都以为汤姆·拉姆齐肯定会做出一番体面辉煌的事业。可是，有一天，汤姆突然就宣称：他不喜欢工作，也不适合结婚，他要一个人逍遥自在地生活。他无视大家的规劝，抛弃了妻子，脱离了工作，带上自己的积蓄，在欧洲的都会度过了两年快乐逍遥的日子。他在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时传到亲戚的耳中，让他们大为震惊。汤姆玩得很高兴。亲戚们却摇着头想：等他把钱花光了，该怎么办呢？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借债。

他十分机灵，而且肆无忌惮。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会借钱的人，能连续不断地从朋友那儿借到钱，而且他又很容易结交朋友。他常说，把钱花在柴米油盐醋上毫无意义，只有花在吃喝玩乐上才痛快。在这方面，他依赖哥哥乔治。乔治为人忠厚，容易被弟弟的花言巧语迷惑。有一两次，他轻信了弟弟改邪归正的诺言，给了弟弟一大笔钱，希望帮助他悔过自新。汤姆用这些钱买了一辆汽车和几件漂亮的珠宝。很快，乔治就发现他的弟弟再也不可能悔过自新，于是决定放手不管了。从此，汤姆就开始恬不知耻地敲诈起哥哥来了。有时，在常去光顾的饭店里，乔治会看到弟弟在酒吧间里调鸡尾酒；有时，在律师俱乐部门口，乔治会看到弟弟在开出租汽车；有时，乔治会看到弟弟在四处打杂。作为一个律师，乔治是非常爱面子的，他觉得弟弟的行为是不光彩的。但汤姆说，在酒吧间里调酒或当出租汽车司机都是蛮不错的工作，不过，如果乔治能给他二百英镑，为了维护家庭的声誉，他也可以放弃这类工作。

有一次，因为诈骗，汤姆险些进了监狱。乔治感到很忐忑。汤姆干了丢人现眼的勾当。这家伙真是太不像话了。虽然汤姆这个人十分任性、轻率、自私，但乔治认为，他以前毕竟还没坑害过别人，也就是说还没干过犯法的事。如果他这次被起诉，肯定会被判刑。然而，你总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进监狱吧！被汤姆诈骗的人叫格朗肖，他扬言要进行报复——把这件事告到法院。他说，汤姆是个恶棍，理应受到惩罚。这件事让乔治十分头疼，最后他给了格朗肖一张五百英镑的支票，才了结此事。没想到，汤姆和格朗肖一起把支票换成了现金，然后一起去蒙地卡罗快活了一个月。得知真相后，乔治气得要死，他真是被弟弟伤透了心。

二十年来，汤姆赛马、赌博、跳舞，与最漂亮的姑娘厮混，在最豪华的饭店吃喝，穿最华丽的衣服，他总是衣着考究！尽管他已经年过四十六，但他看起来就像三十五岁左右。他为人风趣，虽然你知道他品行不好，可是你还是会喜欢与他交谈。他总是兴致盎然，衣饰华丽，有着神乎其神的魔力。出于生存的目的，他会定期向我借钱，作为他哥哥的老朋友，我总是慷慨解囊。每次借给他五十英镑，我还总感到是我欠了他的情。总之，汤姆·拉姆齐认识很多人，很多人也都认识他。你可能不会赞赏他，但你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

可怜的乔治，虽然他仅仅大他的弟弟一岁，但看上去却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二十五年来，他每年的假期都不会超过两个星期。每天上午九点半，他开始在办公室工作，忙到下午六点才离开。他诚实、勤奋、品行端正。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对于妻子，乔治从来没有过不忠的念头；他有四个女儿，在女儿眼里，乔治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储蓄下自己三分之一的收入，计划到五十五岁退休时，搬到乡下去住，在那里种种花，打打高尔夫球，颐养晚年。

乔治这一生白璧无瑕。他渐渐老了，但他并不难过，因为汤姆也在变老！他搓着手说：“汤姆年轻帅气的时候，日子是好过。可他也只比我小一岁啊，四年后他也满五十岁了，那时，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而我到了五十岁时，就存下三万英镑了。二十五年来，我一直说，汤姆必将晚景凄凉。让我们看看，到那时他会怎么想！我们等着瞧，到底是勤奋的人能得善报，还是懒惰的人能得善报！”

可怜的乔治，我真同情他！现在，我坐在他旁边，猜想汤姆又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了，乔治显然被他弄得心神不宁！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问我。

我猜想是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比如汤姆被警察抓走了？乔治表现得太激动了，几乎连话也不会说了。

“你不会否认，我一辈子都在努力工作，是一个为人正派、生活体面、性格直爽的人吧？我辛辛苦苦地干了半辈子，唯一的期望不过是退休后能有一笔退休金。在上帝为我安排的生活环境中，我始终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说的没错。”

“你也不能否认，汤姆一直是一个游手好闲、品格卑下、放荡无耻的家伙。假如真有正义存在，他就应该待在收容所里。”

“说的没错。”

因为激动，乔治的脸涨得通红。

“几个星期前，他订婚了，和一个年龄大得足以做他母亲的女人。现在那个女人死了，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五十万英镑、一艘游艇、一所伦敦的高级公寓、一处乡下的房产。”

乔治攥紧拳头，砰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真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啦！真是太不公平啦！”

看着乔治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坐在椅子上笑个不停，差点掉到地上去，以致乔治至今都没有原谅我！而汤姆，却经常邀请我到他的高级公寓去做客，享用美味佳肴。如果说他偶尔还会找我借点钱，那完全是习惯使然，而且绝不会超过二十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