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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感激地接过汤碗,啜了口热乎乎的红枣水,心稍稍安稳了些。
陆从白羞赧地看着琳琅,从小养尊处优,都是旁人照顾他的,他破天荒照顾起人来,却不得章法。一直赶路逃亡,渴了喝得是化雪后的冰水,怪不得琳琅日渐虚弱,他心中难免戚戚然忧心。
到了后半夜,琳琅腹中绞痛难忍,翻来覆去几乎要废了这条命似的。她发狠地扣着矮炕上的黄土,把指甲刮出条条血痕,还是抑制不住的疼痛。
陆从白摸了下琳琅的额头,烫的吓人,却不似感染风寒,他着急地按着琳琅,不让她因疼痛而撞墙。“琳琅,再忍忍,明日找个大夫就好了。”
琳琅命若悬丝,“我怕是不行了……”
陆从白情急之下,想起孔婆子说琳琅气色不好,血虚之类的话,都是妇道人家,琳琅有些尴尬处的不舒服可能对着他不方便说,连忙拔腿就往老孔老夫妻屋外跑去。
孔婆子听陆从白说琳琅不太好,具体哪里不好也说不清楚,只是她腹中绞痛得厉害,好似被生生钝物刮裂小腹似的。
琳琅痛得岔过气去,抽空了力气摊在床上,却不知身下汩汩留出暗红色的血渍。她早已痛到失去知觉,只是孱弱无力地眨了眨眼,看着暗沉沉的屋顶脑袋放空。
陆从白和孔婆子从外面赶来,孔婆子一看形势不妙,身下一大滩血渍,分明是不详之兆。她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起,看小夫妻那架势,应该初涉人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陆从白见此情此景,心中惶恐不安,连忙飞扑过去拽着琳琅的手腕,问道:“琳琅,你这是伤到了何处?”
孔婆子是江垭村的稳婆,村子里接生都少不大她帮把手,平时见得多了,自然心里一清二楚。“娘子不是受了伤,但是情况不妙,你赶紧出去烧些热水来,要快,这里有我在。”
陆从白不放心,琳琅流血不止,孔婆子却叫他出去,他犹豫不决,不敢把琳琅独自留在陌生人身边。“这……”
孔婆子看出陆从白的担心,到底小夫妻情热,懵懵懂懂出了事都不知道。“娘子身子怕是不好,再耽误怕是保不住了。”
陆从白愕然呆立一侧,孔婆子在旁推了他一下,他才晃过神来,问道:“保不住什么?”
孔婆子叹息道:“磨磨蹭蹭的,就怕保不住娃娃了!”
琳琅陷入半昏迷状态,但孔婆子的话如同在她心上落了场暴雨,身子总觉得不对劲,居然不知不觉怀上了她同纪忘川的孩子,又不知不觉地失去了。琳琅突然睁大眼睛,惊惶地拽紧孔婆子的手,哭求道:“孔妈妈,求求您,千万保住我的孩子!我不可以没有这个孩子,保住这孩子,求求您,保住我的孩子……”
琳琅哭得梨花带雨,既可怜又可悲,陆从白手足无措地站在身边,无从安慰。孔婆子疑心这小夫妻两之间必定有些难言之隐。
陆从白心里纠结得跟拧麻绳似的,琳琅痛哭流涕,他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毕竟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若是这个孽种留存世上,永远是他的眼中钉,眼下误打误撞之下滑胎了,也算是上天怜见,不忍心给他置气。
陆从白转头出房门去烧热水,老孔半夜听见响动侯在门外,见陆从白灰头土脸出来,出声劝慰道:“我老婆子是江垭村的稳婆,对付怀身子接生之类还有些主意,你先宽宽心,没准儿娘子只是稍有不适。”
陆从白有口难言,老孔只当他悲从中来不好劝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生火烧热水。
琳琅吃痛,牙关打架,身子蜷缩成一张弓,捂着小腹,却止不住孩子的流逝。孔婆子一辈子替人接生,看到都是生命的诞生,这一晚却看到一个可怜无辜的孩子悄然陨落,甚至来不及成型,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汗水和泪水凝成了一团化不开的血雾,琳琅撕心裂肺地哭泣,整个人汗津津,连床褥都湿透了。腹痛阵痛阵止,不消一会儿,酸楚排山倒海,好似要把腰身给腐蚀殆尽。
昏黄的灯火,漆黑的夜色,萧条冷风刮起人心底的荒凉。
琳琅咬紧牙关,手指扣在土炕上,嘴角因忍痛而牙出血来。呼吸的吞吐都花了极大的气力,她睁着眼盯着孔婆子看,“孔妈妈,我的孩子还在不在?”
孔婆子面有难色,此时不宜刺激琳琅,但真话难听不好说。“娘子忍着痛,我替你清洗清洗身子,明儿天一亮,公子就去城里请大夫,让大夫瞧准了,没准儿还有戏。”
琳琅眼中黯淡,好似灭烛灯尽。心里懊丧,恨不得把自己下油锅去煎酿一回。与纪忘川分别之时情热难耐云雨了几回,怪她没有怀过孩子太嫩,居然不知道自己易累易恼皆是因为有了身子的缘故。如果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那腹中的孩子是他们唯一的联系,这一生一世都牵搭在一起的证明。那孩子简直比她的命还紧要一百倍,可她太糊涂了,压根儿没有想过有身子这事,上天入地一通逃亡,车马颠簸了两个月,这矜贵过性命的腹中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哭到没有声响,身上的痛比不过心里的绝望,一切都没有了。孔婆子那些安慰的话骗骗别人还成,在她跟前讹谎,她还有些眼力见,一眼就看穿了。
腹中翻江倒海,大痛入心入肺,可她再也不哭不闹,木怔地看着矮墙上的泥痕,弯弯曲曲的裂缝好似攀沿在她心上,她的心已经裂开了似的。
孔婆子见识过不少掉了孩子的女人,大多数女人一通嚎啕大哭,抱着自己男人往死里呼喊,但琳琅不再哭闹,也不跟男人置气发野,那种绝望的神色却很少见。老孔和陆从白担了两桶热水来,她有条不紊地替琳琅擦洗身子,一边擦一边安慰,但琳琅一句也听不入耳。整个人好似封闭成了一尊石雕,再也没有喜乐,也不再有哀痛,哀莫大于心死。
折腾了好一宿,天蒙蒙亮,陆从白心急火燎进城找大夫。出发前再看了眼琳琅,整个人遣散在土炕上,好像魂灵被碾压成了齑粉,喊她问她也不应。
江垭村就在荆州城近郊,请个大夫来往一个时辰便到了。虞大夫连忙进农舍,看到土炕上僵硬地躺着一个美人儿,平静无华,气质清婉。手指搭在琳琅的手腕上探了探,神色大骇,回首望陆从白,再看琳琅苍白的脸,起身沉声说道:“公子,咱们外头说话。”
琳琅的眼珠疲累地转了下,瞥见了虞大夫,有气无力,却异常冷静,说道:“大夫,有话不妨直说,我受得住。”
虞大夫半晌犹豫,陆从白拧眉说道:“大夫,贱内如何不妥?”
虞大夫斟酌再三,说道:“孕中大出血,乃是大凶之相。我再三诊脉,孕事怕是已过,如今腹中肉已经胎死腹中,堆积成了淤血。眼下,若要保娘子的性命,唯有落胎通经。”他瞟了眼琳琅,她好似在听,又好似神游物外。“只是昨夜耽搁了不少工夫,滑胎乃是性命攸关之事,片刻不可拖延,此时只能下猛药清血块通经脉方可保命。否则,娘子有性命之忧。”
琳琅想撑起身,却怎么也发不出力道,唯有继续躺在床上,绝望说道:“有劳大夫,请回吧。不必落胎通经这么麻烦,孩子死了,我便也跟着去了,好歹我们母子同生共死一回。”
陆从白情急之下,抱起琳琅的肩膀,喝止道:“月琳琅,你休要胡言乱语,你死不得,你死了我拿什么跟他去交换!你欠我陆氏一门九十七口人命,岂能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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