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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故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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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生活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我们一直都在左右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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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和煦的风轻轻吹过，夏季天亮的早，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头顶上了，日阑学院里也已经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了。学生们早早爬起来，忙着去上课。开学第一节课，要是迟到，教书的夫子说不定会大发雷霆。

日阑学院新近换了院长，而且听说很年轻。无论在哪里，好事儿的学生总是不少的，甚至有的学生嘴里叼着早饭就跑去围观。趁着上课前的几分钟都要跑去看一眼的也大有人在。可无奈的是他们的新院长窝在“明德书屋”不出来了，一早上都没见他露脸儿。残年他们三个倒是没赶着去围观新院长这一“稀有物种”，不过自然也乐得有人不怕死的去围观。残年三人起了个大早，距离上课还有好一段时间，于是三人把昨天没来得及逛的日阑学院逛了个遍，溜溜达达、不紧不慢的进了“格致书斋”的教室。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去围观的人没看见的新校长白夜，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们的第一堂课上。

日阑学院毕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书院，学生不少，按照学生学业水平大致分了三个班。各个班的命名方式都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初级，中级，高级。残年本来以为会像每座小楼一样，有个什么独具儒家风范的名字，没想到是这样。初级班都是些刚报名入学的小孩儿，残年他们进来后一瞅，小孩子们规规矩矩的坐好了，目测平均年龄不超过十三——这还是算上了残年他们三个大龄儿童的。残年三个在这屋里特立独行。屋里也有个年纪大一点儿的，此刻正斜倚着窗框，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看刚进屋的残年三人，一脸傲慢。

教室最前方的墙上挂了一副孔子像，孔子像底下摆了一张书案——教书先生的专座；教室里整整齐齐的摆了七八排矮桌，桌后放了坐垫。离教书先生近一些的矮桌大部分都有人了，残年三个挑了最角落的三张桌，一撩衣摆坐下了。残年那身紫红长衫在教室里颇为显眼，从进屋开始，倚着窗框的那位的目光就没从残年身上离开过。甚至在残年回望过来时还大大方方的和他对视了，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刚盯着人看了那么久是什么不好的行为。

其实倚着窗框的那位一点儿也不小了，看上去能有二十好几，可能早就过了弱冠的年纪了。一头及腰的黑发披散着，衬得他本就苍白的、像是许久不见阳光的脸显得愈发白了；一双黑的如墨的桃花眼的眼尾此刻微微翘起，笑意弥漫开来，渐渐流淌进了眼底深处；从眼尾开始的笑也渐渐的铺满了整张脸，他提起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淡粉的薄唇非但不显得他薄情寡义，

反而给人一种在良久等待后终于得偿所愿的平静的欣喜之感。

他看着残年，残年也看着他。残年在这人身上感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意味，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就好像多年以前的旧人在长久的离别之后终又重逢，但是故人却大变了样子，变得他认不出来了。忽然间，静坐于此的他，只感到那一股从心底涌出的，无可抑制的悲伤。

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进教室，教室里不多的空座很快就坐满了人。早晨尚不算刺眼的阳光从他倚着的窗口照进屋来，暖黄的柔和的太阳光打在男子身上，从残年的角度看过去，阳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金黄里，素黑的衣袍竟也开始闪闪发光了起来。使他看上去也是暖的、温柔的。

“辰时四刻了呢。”男子突然开了口，声音却不像残年想象的一般温和儒雅，反而是懒洋洋的，活像在风月场上混迹久了的富家公子。应该说自他一开口，突如其来的懒散轻薄的、跳脱的声音就打破了残年所有的想象，冰冷的现实告诉他，他所想的一切都是那么愚不可及。

“呐呐~那么，我们要开始上课了哟！”男子抬起手卷起一缕黑发，微微地歪了歪头，方才和残年对视时的笑容在一瞬间换了个样，换成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但是看上去却灿烂无比的笑容。他笑嘻嘻地迈开腿，一步一晃的走到教室最前方的孔子像底下，站在教书先生专用桌后，开口做了个及其不正经的自我介绍。

“今天呢，是你们来日阑学院上课的第一天，看来初级班的每一个小朋友都能按时在这里规规整整的做好呢！小朋友们没有像你们的中级班和高级班的哥哥姐姐们跑去围观新院长，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下，我，作为你们新任的院长大人呢，我可是很高兴的哟！”男子——新任院长——白夜，笑得一双桃花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冲着“明德书屋”的方向比划，还翘了个兰花指。

他的目光总算不盯着残年往角落里看了，改成环视整间教室。他接着说道：“我呢，相信聪明的小朋友们已经猜出来我是谁了。不过还是要在这里跟大家正式的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我们初级班的新夫子哟！记好了，夫子叫白夜哟。记不住夫子的名字的小朋友，可不是好孩子呢。”

角落里，寒冽稚纯听着台上白夜的自我介绍已经快要听吐了。稚纯非常无奈的抬手扶额，顺带着把眼睛也遮住了。他小声冲旁边的残年和寒冽两人嘀咕了一句：“我的娘啊，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寒冽学着稚纯做了个镜像的动作，俩人刚好能凑在一起挤眉弄眼的讨论自己是怎样快要被白夜说吐了的。然而他俩再怎么快要听吐了，也阻止不了台上白夜自我感觉良好的发挥。他们听到白夜继续说了下一句话，“好了好了，不多说了，我们现在正式开始上课了呢。”

“我现在觉得白夜颇有能操着一口娘子音，长篇大论一个时辰，舌战群雄的风范。”稚纯跟寒冽吐槽到。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我们现在正式开始上课了呢。”白夜撩起衣摆坐下，随着他的动作，素黑的广袖长衫带起一阵风，将矮桌上的书卷吹起来一角。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书本，就着被吹起来的页角翻开了书的第一页，举起来向学生们展示了一下。“今天第一课，我们要讲《诗经》，孩子们都带书了吗？”

白夜翻开的《诗经》第一篇，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关雎》，他清了清嗓子，这次总算是真正的端端正正的坐好了，勉勉强强的有了一点儿教书先生的模样。残年听到他说：“孩子们都跟我念啊。”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夜念了一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底下坐的规规整整的小孩子们跟着他念。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白夜念了下一句。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小孩子们也继续跟着念。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屋里抑扬顿挫的朗朗读书声传出很远，读书声里混杂着白夜难得正经一会儿，竟然就显得的温温柔柔的声音，和孩子们清脆的童音，两者一齐传进残年的耳朵里。一时间这种梦幻一般的场景让残年感觉到了某种名为岁月静好的安宁。他心里一直难以平复的——无论是悲伤的，还是自嘲的心绪此刻都渐渐的宁静下来，以至于他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种“我很好，让我自己多待一会儿，请勿打扰”的气息。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台上的白夜，嘴角翘起，微微的笑了。白夜的目光在教室内转过一圈，又回到了残年身上，他看见残年的笑容时明显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回了残年一个同样的微笑。

你微微的笑着，不同我说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的很久了。【注】

宁静的时光如果可以就此老去，直到地老天荒，那么不管让我拿什么——甚至包括我漫长的生命——来做这个交换，似乎都不是不可以。我希望这般平静祥和的岁月能够就这样长长久久的持续下去，也不用太久，只要他如今短暂的一辈子——我只要这一百年，就好。

但是他也知道，今天的这一切其实都像泡沫一样虚幻，一触即破。至于他想要的长长久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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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你微微的笑着，不同我说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的很久了。——《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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