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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欲寻遗址强沾裳（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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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欲寻遗址强沾裳

痃嗪倡导的游玩，新增了潜水项目，令医疗观光更刺激。这源于痉哌的创意。

痉哌上船前建立了世界一流的捞尸公司，他也做蛙人，亲自捞尸。曾经，全球各地分布着大量沉船，从“泰坦尼克”号到“致远”号到“俾斯麦”号再到“岁月”号，皆因神秘原因陨落，痉哌的公司均参与打捞。一次他带队去雪域，搜救在海拔五千米的湖泊中失踪的军人。当时气温零下三十摄氏度，空气中含氧量仅有平原的百分之四十。痉哌破冰潜入湖中。湖水深寒，人穿两件毛衣毛裤还打抖。痉哌一次次下潜。终于在湖底看到双目圆睁的死人，以及无法描述的不明生物。他出水后得了大病，被送上医院船。

现在又开始潜水，目的却变成寻找女病区。痉哌也把这视为探寻异世界，背离了游玩的初衷，却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危险性。为提升病友的参与度，痉哌又称，海下有沉船，满载着宝物。痃嗪才有机会把潜水发展成一个新游玩项目，同时是一个考古或寻宝命题。

病人们从储物间找来旧潜水服换上，钻入海下。像捅破一层窗户纸，世界面目全非。果真有沉船，水中重重叠叠，猛犸般大龙骨。能见度为零，只好靠头盔灯。管路电缆纵横交错，用具楼梯东倒西歪。一不小心就卡在舱里。

杨伟惧怕肺藻海妖，不愿下海，却不得不去。他在水中绊了一下，低头看是一个死人，脸颊露出白骨，身体缠绕海带，却不辨老少男女。他想，这死者是谁呢？他怀疑自己的某一个躯体就落在海底。腿又被拉扯住。他以为是肺藻或海妖，但只是一副渔网。那后面隐约有一排熟睡的丧尸面孔，双腿变成了鱼鳍。杨伟处于悬浮状态，在涌浪中摇摆。网罟越缠越紧。死神的目光像乞讨者。他要不以身施舍，对方就不离开。痉哌游过来，用手术刀割断网绳，帮助杨伟脱险。他们拉着渔网边缘顺水流荡开。才发现这不是沉船，而是医院船的下部船舱。大船似乎无底，坐到海洋深处，下层建筑在经年缓慢腐烂中，形成不见边际的缄默停滞世界。

痉哌认定女病区就在这幻冥般凝固的船棺中。但找来找去仍不见。痉哌略显失望。杨伟却想那些死尸是否就是女人。

他问痉哌：“你何以如此啊？”

痉哌涕然：“我会牵强附会说自己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在一本书中看到，男女在一起不仅是相处，而还会‘相爱’。好像是说，哪怕不能长寿，只要拥有彼此，便可以了。这才是从前人们活下去的理由。”

杨伟想，还是要活下去吗？这是借“得不到”而固执己见地活，像他探究自身的来历一样，亦是借了旅游观光的壳，才暂时没有自杀。后面却隐藏着无人知晓的“相爱”，像死亡一样嚣然揪痛。

然而他们还是未能找到女病友，不过，发现了医学文物。年代久远的原始医疗设备淤积水底，能识别的有放血仪、水银注射器、拔牙钳和锯腿器等。又看到更多尸体，繁密铺陈，皆带创伤。这为医学考古提供了线索。有的实行了截肢术。有的是环钻术，起源于新石器时代晚期，切除头皮，移除头骨的一部分，将覆盖在大脑上的硬脑膜暴露于外，采用了圆凿法和钻锯法，骨碴和骨粉被收集起来，制成魔力药物。有畸形骨架，疑是脊柱结核、骨髓炎、骨膜炎和麻风病造成。食人现象亦可见——颅骨和头后骨骨折，有切削、打磨及烧灼痕迹，椎骨缺失，或被剁碎。伤痕显由暴力冲突所致，是锐器和钝器造成的刺穿伤和砍斫伤。

痉哌沾沾自喜道：“我说过，医院船就是盛行砍头风俗的古文明遗址。信了吧。所以才需要女病人来做慰安，就像战场上对待失爱的士兵那样。也许她们是为了殉葬而上船的哟。”

杨伟感到，像在坟墓里而不是海水中潜行。骷髅曾经血肉披覆，生机迅猛，但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过灵魂的样子。它们狰狞毕现之际，才比活着时真实。但死人看观光者，是不是才像看真死人呢？白骨愔然诉说着无处不在的瞬时即变，像大海中不停泛起又破灭的泡沫，凝结出足癣般的永恒。这会令医院很棘手吧。

海底死者生存的时代，看样子很早，甚至在史前。绝灭原因却无人知悉。医院船果真是从那样遥不可及的时间尽头逃出来的吗？《医院工程学原理》没有记叙。

有精美器皿与死人相伴，陶器、瓷器、金器、铜器，形态古朴，备尽雕琢，远胜鸟笼。附近又有兵器，刀钺剑戟等。果然有战争。不知是否由“相爱”造成。亦难判断，这儿展呈的病史与医院船有何种承续关系。

杨伟在密密的尸骨中觅找本来的自己。他想，他其实是女性吗？他会与“她”发生“相爱”吗？这未免旷世怪谲。

一个无头尸身泳动着箭矢般倏然远去。从这人影上，杨伟看到了熟悉之物。一片黏液般的暗黑之物爬入他的骨髓。

在那形似疣啶的尸体后方，紧紧跟着痉哌。他不待病友，径往前去，追随死亡，独自游向秘境般的女病区或龙宫。

杨伟曾听痉哌讲，他的信念是，男人如果失去性欲，就失去了一切。这是一个名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资深病人说的，他认为这才是健康长寿的前提。女病友不是洪水猛兽。他为此建立了一个组织，在船上寻找妇科病房和产科病房，却无所得。后来组织被神奇病人解散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在一场斗殴中死去。痉哌不甘心，借游玩再做这事，并炼造出“相爱”的梦幻之药。别的病人也有像他这样想的，却不能如他一般采取实际行动。

次日，痉哌的尸体浮上水面，脖子上缠挂着触手般的黑色发辫。他随波逐浪悠慢转圈，看不出是一个人。病友们见了还以为是海兽。这才知“死”就是“变形”的意思。这便成了企图寻找女病友的男人的结局。没有谁打算把痉哌打捞上船，因为大家都没有分享死的打算。

波涛推送死人渐行渐远。他忽然从水中直立起来，咧嘴微笑注视大船，把病人吓倒在甲板。他全身涨满“死”的活力，脑后放射出蓝色的圆形光辉。杨伟像又看到痉哌用双脚碾踩人脑渣子，仿佛要写出“相爱”的字句。他掉泪了，却不悲戚。

随后，痃嗪、瘘吡和杨伟分掉了痉哌的私房钱。他们又发现了痉哌留下的一本破旧写真集《狸猩龙美丽记》，似是打捞出水的文物，全是美少女图片。但由于没有参照件，病人们不能确定图中的两脚动物便是女人。

杨伟想，女病区大概并不存在吧，痉哌去到了一个幻境。但他不敢把这种猜测说出来，况且他期望女病区还是有的，哪怕寄存于忮恶的想象之中。

他就经常偷阅《狸猩龙美丽记》，才发现一个情况，就是男女交往，原本可能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后来才变险难了。女人的失踪或许另有起因。

痉哌潜入深海，寻找未曾谋面的女人，结果死于非命，这本来是要拿到学习交流会上加以抨击的。不过大家对这种话题深为惕惧。

痉哌入水还是不够深吧。如果他有后裔，一代代承袭基因并加以变异，大概便会像抹香鲸那样，下潜到两千米。那就能找到什么。

杨伟又看电子显示牌，发现痉哌的死期与昭告的一致。他才如释重负，感到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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