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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母亲笑容恍惚，&ldo;家，我早已没有家。&rdo;

我一呆，万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般绝望的话。

&ldo;你已嫁了人，阿夙也有自家姬妾。&rdo;母亲垂下眸子，凄然而笑，&ldo;相府是你们王氏的家，我是皇家女儿，自当回到宫中。可宫中……我又有何面目去见皇兄？有何面目去见太后、先帝、列祖列宗于地下？&rdo;

母亲一番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仿佛一块巨石蓦然压在我胸口。我喃喃道，&ldo;父亲也是为了辅佐太子登基，等殿下登基之后，一切纷争也就止息了……&rdo;我说不下去，这话分明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又如何忍心去骗母亲。只怕她尚不知道萧綦与父亲之争，尚不知道父亲已与太子反目。

&ldo;太子不过是个幌子。&rdo;母亲幽幽抬眸望向远处，眼底浮起深深悲凉，&ldo;你还不懂得你父亲，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rdo;

若说父亲真有篡位之心，我也不会惊讶，然而母亲早已一切dong明，却是我意想不到的。

她的笑容哀切恍惚，低低道：&ldo;他一生的心愿便是凌驾皇家之上，再不肯受半分委屈。&rdo;

&ldo;父亲真的想要……那个位置？&rdo;我咬住唇，那两个大逆的字，终究未能说出口。

母亲却摇头，&ldo;那个位置未必要紧，他只想要凌驾于天家之上。&rdo;

凌驾于天家之上，却又志不在那龙椅‐‐我骇茫地望住母亲，不明白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ldo;他一生心高气傲，唯独对一件事耿耿于怀，那便是娶了我。&rdo;母亲闭上眼，语声飘忽，听在我耳中却似惊雷一般。

母亲问我可曾听过韩氏。我知道，那是父亲唯一的侍妾，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病逝。

&ldo;她不是病死的。&rdo;母亲幽幽开口，&ldo;是被太后赐下白绫，绞死在你父亲眼前的。&rdo;

我骇然剧震。

&ldo;你父亲真心喜爱的女子是那青梅竹马的韩氏……当年人人称羡他才俊风流，得以尚公主，却不知他心有不甘。我们大婚之后，本也相敬如宾，岂知时过两年，阿夙都已过了周岁，他却告知我韩氏有了身孕，yu将她纳为妾室。原来这两年里，他一直将她藏在外面。我一怒之下，回宫向母后哭诉。母后当晚在宫中设下家宴，命他携韩氏入宫，向我赔罪。原以为母后是要劝和的，岂料宴至酣时，母后突然发难，怒责他二人，竟当廷赐下白绫，当着他和我，还有皇兄跟太子妃……将那韩氏活生生绞死在殿上……&rdo;母亲的声音不住颤抖，我握住她的手，却发觉自己比她颤抖得更厉害。

那是怎样凄厉的一幕往事，我不敢相信，亦不能想像，记忆里尊贵慈和的外祖母竟有如此严酷手腕，恩爱甚笃的父母竟是一对怨侣！

&ldo;当时他跪在殿上，不住向母后叩头，向我求qg，你姑姑也跪了下来。可是已经太迟了，白绫套在韩氏颈上，她吓得瘫软，任两个内侍左右架住，只微微挣扎了一下，就那么……我吓得懵住，只看到你父亲的眼光像刀一样，我便晕了过去。&rdo;

风从廊下chui过，我和母亲都良久沉寂，只听着风动树梢的声音，萧萧飒飒。

&ldo;过后呢？&rdo;我涩然开口。

母亲恍惚了好一阵子，缓缓道，&ldo;此后我心中愧疚，处处谦让隐忍，再无公主的盛气。你父亲也再未提及韩氏，从此将心思都投在功名上，官爵越做越高……过了几年，又有了你，我生产时却险些死去。那之后，他便待我好了许多，更将你视若珍宝，百般娇宠……我想着，这么些年过去，或许他已淡忘了。直至阿夙成婚那年……&rdo;

母亲却神色惨然，半晌不能开口。

哥哥成婚之时我已十二岁，隐约记得那场轰动京华的喜事。

&ldo;我一心要从宗室女眷中选一个身份才貌都配得上阿夙的女子，你父亲却决然反对。我问原由，他只说娶妻当娶贤，不必苛求身份。你父亲是怎样的人，我岂会不知，这话又岂能令我相信。我们相争不下之际，阿夙却自己看中了一名女子，便是那桓宓。&rdo;

我一时愕然，从未想到嫂嫂竟是哥哥亲自看中的女子。在我幼时记忆里，嫂嫂是琴书双绝的才女，虽不算绝色，却生得纤弱秀丽，清冷寡言，仿佛极少见过她笑。依稀记得母亲并不喜欢她，哥哥待她也不甚深qg。婚后不久，哥哥便独自远游江南，嫂嫂终日闭门不出，时而听见幽怨琴声。半年过后，嫂嫂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未等哥哥远游归来便逝去了。嫂嫂在生时，哥哥待她十分疏离，及至死后，却见哥哥黯然良久，以至多年不肯续弦。我一直以为哥哥的婚事是父亲所迫，他自己并不qg愿，之后也不过是愧疚使然。

却听母亲缓缓说道：&ldo;阿夙起初却不知道，那桓宓已被选中，即将册立为子律的正妃。&rdo;

&ldo;子律！&rdo;我一震，惊得后背阵阵发冷。一段段尘封往事从母亲口中说出，竟似每个人身后都有扯不断的恩怨纠缠，我却懵懂了十余年，一所无知。

&ldo;我不愿让阿夙娶那桓宓，你父亲却一口应允。次日他就入宫去见你姑母，要她将二皇子妃的人选改为旁人，将桓宓嫁与阿夙。当年那事之后，我只与他争吵过两次，一次是为你的婚事，一次是为阿夙。&rdo;母亲低头苦笑，&ldo;那日，是我第一次见他跋扈霸道，也终于听他脱口说出真话……&rdo;

&ldo;父亲说了什么？&rdo;我紧紧望住母亲。

母亲一笑，&ldo;他说，我半生屈于皇家之势，断不能令阿夙重蹈此路。阿夙看中的女子，便是皇子妃又如何，我偏要夺了给他！嫁与我王氏长子，未尝就逊于龙孙凤子！&rdo;

－－－－－－－－－（下）－－－－－－－

离开慈安寺，一直走出山门，步下石阶，我才驻足回头。寺中钟声敲响，在山间悠扬传开。

云雾遮断山间路，一扇空门，隔开数十年恩怨爱憎。我终究没能劝回母亲，她已决定在我十九岁生辰之后，削发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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