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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停止了进军,卡萨德觉得自己的阵线离法国人约有二百五十米远。从过去一周的经验来看,他知道这已经进入了长弓的射程,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每次拉满长弓都好像快要把手臂从肩上扯下来似的。
法国人开始大喊大叫,卡萨德觉得这是他们的挑衅。他没有理睬那些漫骂,而是同四周漠然的同伴一起向前走了几步,离开刚才插好长箭的地方,然后开始找块松软的土地,钉下他们手上的木桩。那木桩几乎有一米半长,两头已被削尖。卡萨德已经背着这根又长又重的笨木桩走了一个多礼拜。当初他们行军经过索姆河1某处的树林时接到这个命令,于是所有的弓箭手开始寻找小树苗,然后把它削尖,虽然一度曾怀疑这么做的意义,但现在他明白了。
每三个弓箭手携带着一个重槌,他们开始轮流以一个特定角度将木桩钉进土里。接着卡萨德拿出小刀重新削尖冲向敌军的那端,高度大概与他胸口平齐。做完这一切,他躲到这一长排木刺墙的后面,静待法国人的冲锋。
法国人没有冲锋。
弓箭手们在等待。卡萨德的弓弦已经上紧,四十八支长箭分两扎插在脚边,而脚则踏在合适的位置上。
法国人没有冲锋。
虽然雨停了,但是冷风侵袭,刚才那短暂的行军和钉木桩的任务所产生的微弱身体热量也迅速消失了。战场上只听见人马踩踏大地的颤音,或者偶尔几声喃喃和神经质的大笑,还有法国骑士们变换队形时的马蹄重响,他们还是没有冲锋。
&ldo;他妈的,&rdo;一个离卡萨德几步远,头发花白的侍卫骂骂咧咧道,&ldo;这帮杂种白白浪费了我们一早上的时间,他们最好别再占着茅坑不拉屎。&rdo;
卡萨德点点头,他不清楚自己听到的是中世纪英语,或是简单的标准语。他也不知道那侍卫是另一个学员,还是一名导师,抑或仅仅是系统模拟出来的假象,他更不了解这句俗语的表达是不是正确,他根本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正怦怦直跳,手掌满是汗水。于是就在无袖衫上擦了擦手。
忽然间,仿佛亨利王听到了侍卫的喃喃自语,令旗猛地高高扬起,士兵们开始尖叫,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举起长弓,随着命令拉满,又随着命令施放。
前后四波弓箭头尾相接的长度超过了六千米,闪着寒光的长箭仿若一阵乌云,黑压压升起在英军阵前,然后落向法国人的阵线。
紧接着传来了马的嘶鸣声,以及一千狂乱小孩撞击在一万锡制夜壶上的叮叮咚咚。法国重步兵倾斜着身体,用钢铁头盔、胸甲和肩甲承受着箭雨的猛攻。就军事意义而言,卡萨德知道这样的远程打击效果微乎其微。不过总有些小小的安慰,比如十英寸的长箭刺穿某个倒霉士兵的眼睛,或是射中马匹,让它们失蹄、跳跃、乱撞一起,而骑兵则手忙脚乱地清理它们背上和侧腹的木质箭杆。
但法国人还是没有冲锋。
射击命令继续下达,卡萨德举起长弓、拉满、施放,重复,再重复。天空中每隔十秒就有一阵箭雨遮天蔽日。他感到手臂和背部随着这累人的节奏而疼痛,但他既不感到高兴,也不感到愤怒,这只是在工作而已。前臂酸痛。箭飞出去,循环往复。当头一扎的第十五支箭射出时,身边的战友开始呼喊,他拉住弓,向前瞥了一眼。
法国人开始冲锋了。
骑兵的冲锋是卡萨德从未经历过的。望着一千两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径直冲向自己,他内心的恐惧开始翻腾。虽然整个冲锋不过是短短四十秒钟的事情,但卡萨德觉得这足够让自己口干舌燥,足够让自己呼吸困难,甚至足够让那玩意吓得缩回身体里去。如果自己余下的身体还能找到一个过得去的避难所,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爬进去。
然而当时的情况是,他已经忙得没时间逃了。
射击命令一直持续,他所在阵线的弓箭手对着冲过来的骑兵实施了五次平射,外加一次自由射击,之后,他们往后退了五步。
马儿自然不会笨到往木刺墙上冲去,无论他们的主人如何操控缰绳用力抽打,苦苦哀求它们往前冲,这些畜牲就是在墙边停滞不前。然而第二第三批冲上来的骑士却没有办法像第一批那样陡然停住。于是在那个混乱的时刻,被撞倒在地的马儿不停悲鸣,被抛向空中的骑士惊恐地尖叫,而卡萨德奋勇冲出高声怒号。向他眼前的每个落马骑士冲去,有时弯下腰挥动致命的锤子,有时人群拥挤实在挥动不开,他就用长刀切向盔甲的缝隙处。不一会儿,刚才骂骂咧咧的侍卫、一个遗失头盔的年轻人同他组成了高效的杀戮小组,他们从三个方向围住落马的骑士,卡萨德先用锤子把这些苦苦哀求的家伙砸晕在地,然后三把剑从不同角度结果这些可怜虫。
有一名骑士站了起来,拔剑面对着他们。这家伙掀起自己的面罩,叫嚷着要有荣誉的一对一决斗。之后老兵和年轻人像饿狼一样围住了他,卡萨德退到十步之外,一箭射穿了他的左眼。
这场充满死亡的耍宝歌剧就这么延续着,同旧地用石头和大腿骨决斗以来所有的肉搏战一脉相承。就在第一波的一万名法国武装步兵冲向英军阵地时,他们的这群骑兵已经开始转身溃散。肉搏打破了刚才的战斗节奏,法国人重新掌握主动,此刻,亨利的步兵手持长枪,努力与法国人僵持,与他们保持一杆枪的距离,而卡萨德和其他弓箭手们则在近距离齐射,向人数众多的法军倾泻箭雨。
那并不是战斗的结束,也根本不是决定性时刻。事实上整个战役的转折点,就在它到来之时,却又消失在了肉搏的喧嚣尘埃中。同那时所有的战斗一样,就是几万名步兵手持武器一对一在那里打得昏天黑地。三个小时的战斗主旋律重复再三,不过偶尔会有小调变奏:低效的刺杀,笨拙的反击,以及一个好不光彩的时刻,亨利王下令处决俘虏,而不是放他们留在后方。但传令官和历史学家们在日后都有同一个答案,法国步兵第一次冲锋的混乱之际,胜负就已注定。数千名法国人战死了,英国人对欧洲大陆那一部分的统治又得以延续一段日子。重骑兵、贵族骑士、骑士精神的化身,他们的时代结束了,被几千个衣衫褴褛、手持长弓的平民弓箭手永远钉入了历史的棺材。对这些身首异处的法国贵族来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如果死人真的能被侮辱的话,这些英国弓箭手,不仅是些普通人,普通得只配同大量孳生的跳蚤相提并论,而且被称作应征兵、油炸面团1、政府兵、咕噜、爱普、斯贝兹、微技、跳鼠。
这就是卡萨德在历战网中所要学习的内容,可他什么也没学到。因为,他遭遇了那场改变他余生的邂逅。
第四章
一匹战马失蹄倒地,有个骑士从马头上飞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站起,地上溅起的泥还未落地,他已拔腿冲向边上的树林。卡萨德紧随其后,在半路上,他意识到那个侍卫和年轻人没有跟上来,这没什么,肾上腺素的刺激和嗜血的冲动拽着他继续前进。
这家伙穿着超过六十磅的笨重铠甲,而且刚刚从急速奔跑的马上甩了出来,按理说,应该是个能手到擒来的猎物。可他并不是。法国人朝身后瞥了一眼,看见卡萨德正全速向他冲来,手里提着大锤,眼里满是志在必得。于是他马上加速跑进了树林,比猎手快了十五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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