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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用形容给我们听,我们自己会去找。”“红色的帐门,帐子上有一朵硕大的金盏花。”白脸抬手比划道,“就在队伍的正中间,王族都在那边。”鹰钩鼻对白脸的形容不置可否,帐中光线越来越暗,白脸一点点摸到桌前找火石,抬手把灯点亮了。“你要干什么?”“就算帐子里有客人在,我们也得做晚课的。”白脸侧过头,“难道末羯的祭司不遵守先祖的规矩吗?”鹰钩鼻哼了一声,再不阻止。白脸于是拿了两本书册过来,丢给玛鲁一本,自己也摊开书页装起了样子。玛鲁坐在他旁边,犹豫再三,终于默默地伸手过去,将白脸放倒了的书给转正了。鹰钩鼻不发话,其余三人也不吱声,其中一人已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起来。玛鲁将手中的书册被他来回翻了两遍,一旁的白脸对着白纸黑字的脑袋则一点点往下坠着,明显是快睡着了,没准再过一会,他连鼾声都要响起——幸亏那四人没人注意这俩可怜的祭司,不然肯定能瞧出不对劲来。玛鲁伸手想要拉一拉白脸,还没碰到对方的袖子,前方的鹰钩鼻忽然咳嗽了一声,白脸瞬间抬起了头,少年蓝眼睛里的困意褪得干干净净,哪有半分方才的困顿萎靡。鹰钩鼻缓缓将帐门拉开一条缝,低声道:“天黑了啊。”51末羯的宴会是在苍穹尚笼着浓烈晚霞时开始的。哲勒被安排在了上座,身前摆着是最好的羊羔肉与美酒。宋明晏则始终站在他身后,他的手就没从刀柄上离开过,秀气的嘴唇却噙着最平易温和的笑容。人群层层围起,墨桑的孩子被大祭司捧着来到了场地正中。婴孩的双眼圆碌碌地睁着,稀疏的额发同墨桑一样带着微卷的乌黑。他的襁褓上束着一道灿烂的金——至少在墨桑没有下一个儿子前,这个男孩就是末羯的世子孤涂。大祭司按着牛皮鼓的节奏缓缓唱颂起来,墨桑放下手中的一颗葡萄,走上前去,接过了另一位祭司递过来的一碗烈酒。“这是雄鹰的儿子。”墨桑饮了一口碗中的酒。“是上苍赐予末羯的继承人,他将继承他父亲的骁勇。”墨桑将剩下的酒从婴儿的头顶缓缓倾倒下去。“智慧。”婴儿尚不知事,在尝到流至唇边的火辣滋味后骤然放声大哭,几乎要盖过大祭司的声音。“权利。”世子金带被酒液打湿,墨桑把酒碗还给祭司,俯身左右碰了碰婴儿的脸颊,这或许是他今日唯一可称之为仁慈的瞬间。末羯人此时也纷纷弯腰,恭敬地朝向场地中间臣服行礼,只有哲勒和宋明晏腰背挺直,一动不动。仪式结束,末羯世子被乳母抱回阏氏帐里,营地气氛立即活跃起来,墨桑朝哲勒走了过来,他嘴角含笑:“你只比我小两岁,也该有这么一天了,为你的继承人献上身为人父的祝福。”哲勒听到这话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也不回答,只是朝墨桑举起了酒杯:“祝贺你。”宴会结束后,因为阏氏来找墨桑,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他的客人前去探望。一刻钟后,一名武士匆匆赶来,在墨桑耳侧低声道:“哲勒不见了。”墨桑脸色骤变,他歉意地朝妻子一点头,拉着那人出了帐子:“你们怎么盯人的!”“巴尔克和霍罕跟着哲勒,结果他们绕去了人少的角落,然后二人皆被那个阿明武士一刀毙命,我们哪知道哲勒敢在王帐杀人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再想派人去追就……”武士被墨桑推开,他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墨桑懒得再去训斥下属,他迅速点了百人队,跟他一起冲出了王帐。墨桑终于追上了哲勒时已离了末羯金帐三十里远。先入墨桑眼中的是宋明晏正对着他已张得满圆的柘弓,其后才是哲勒在落日下沉静的脸。“客人,兄弟,这么急着就要离开,不在末羯多留宿一夜吗?”墨桑在三十步之外朝哲勒张开双手,“是在嫌弃我招待不周么。”“都到了这一步,又是何必。”哲勒扬声道,“你在仪式时对我说的那句话已经出卖了你。”“什么?”“你早已视我为敌人,所以不会打开敌人送给你的贺礼箱子。你该看看的,里面有一封退婚书,一封战书。”“退婚书?”墨桑的表情变了,“哲勒,你要做背誓者,要发起战争?”“先发起战争的人是你,先背誓的人也是你,墨桑。”哲勒音调纹丝不乱,“我只是回应了你的宣战,并亲自过来补上了应有的手续。”墨桑还要张口,哲勒先一步打断了他:“既然你想开战,就不要再跟北漠的马贼流寇一样,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群星在上,墨桑,你想让末羯祖先的荣耀蒙羞么?”“蒙羞?”墨桑眯起眼,“那么图戎汗王想出什么不蒙羞的办法么?”“要战,就像个汗王一样决胜负吧。”哲勒话音一落,宋明晏的箭已脱弦,擦着墨桑的颈侧飞过,带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墨桑伸手去摸时,宋明晏已再搭一箭在弦,这回正指向墨桑的眉心。末羯的汗王忽然大笑出声,他放开捂住脖颈的手,向后一挥,卫队缓缓朝后退去。他凝视着哲勒,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如白狼所愿。”哲勒示意宋明晏收弓,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黑衣的男人,一扯缰绳率众离开。“吾王,真的不追吗?要放他回去,只怕……”墨桑的心腹焦急道。墨桑没有答话,他抬头看向天空,半晌后吐了一口气:“……天黑了。”52荒原上的几百营帐即将进入梦乡,但照看着这近千户秋叶滩人家的烈狼骑千骑不敢有丝毫放松。穆玛喇连晚饭都没有心思吃,光靠着一点烟叶子让自己保持警醒。还有八个时辰,护送王帐的赫扎帕拉就会和穆玛喇汇合,他肩上的担子就能轻上一点。再这之前,出了岔子都将是他所不可承受的罪责。穆玛喇吐出那片嚼得稀烂的烟叶,注视天穹着最后一抹余晖沉没,天黑了。从群山剪影处率先亮起了点点星子,星子是神明的眼睛,是祖先的灵魂。而比星子更亮的,则是……火光。穆玛喇腾地跳了起来。他抓紧佩刀冲向营地外圈,黑夜尚未被时间染至纯粹的墨色,他能看见被那片火光驱赶的零星人马——那是他下午放出去的二十斥候,如今只剩六人,而斥候在看清营地时就已吹响了凄厉的哨音,此时又有一人中箭落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匆匆赶来的卫队尚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穆玛喇气得揪住那人的领子:“什么怎么回事,你他妈没长眼睛吗?末羯人攻过来了!”他一把推开那人,几乎是咆哮,“愣住干嘛,鸣笛啊!你们刀呢!马呢!人呢!”集结的哨音立即自营地四周次第响起,烈狼骑的战士们迅速从驻扎的营地鱼贯冲出,一边套上甲胄一边奔向马棚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匹坐骑。哨音同样撕裂了刚要入睡的图戎牧民们的安宁,人群困惑而惊恐地走出帐篷,他们也看到了远方的的火光,仿佛天幕尽头的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太阳尚未沉落的时候。穆玛喇的祈祷并没有见效。他也没有工夫再去祈祷,青年脑中只刻着一个命令,他必须要守住这里。末羯的第一波冲锋已近在眼前。突狼骑的三百骑在夜色里驰骋。这是哲勒挑出来的精锐好手,胯下的马更是百里挑一,一路队列始终整齐,不闻喘息。急行至孔雀河与硫磺泉交汇处时哲勒勒马停了下来,从这里开始,他要按计划与宋明晏分道扬镳。哲勒先回王帐,宋明晏则要赶往夏场的方向。“那我往这边走了。”宋明晏刚要策马,哲勒叫住了他。青年连忙拉住灰烟,回头看向哲勒。“你们先赶路,我有话要跟阿明说。大概半个时辰白电就会追上你们。”哲勒吩咐武士们,大伙刚脱险境,如今难免轻松下来,嘴上还能开个玩笑,“咱们知道吾王的白电是北漠最快的马!估计还不要半个时辰哩!”众人打着唿哨,很快就驰向地平线的深处,变成了夜色里一片不可辨的连绵黑点。河畔只剩二人。哲勒下了马,宋明晏以为他的主君又有要事嘱咐,便也跟着下了马走到哲勒面前:“汗王,我现在出发赶往夏场跟穆玛喇汇合,烈狼骑则已经提前调去支援,不怕墨桑搞什么奇袭。至于我这边,急行的话后日傍晚应该能到……”宋明晏将自己的安排又同哲勒说了一遍,这才问道,“您单独叫我留下,是还有什么吩咐吗?”哲勒皱着眉,没有开口,宋明晏不由困惑,笑着又问了一遍:“汗王?”“你……一路当心。”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宋明晏稍稍一愣,迟疑问道:“汗王只是想叮嘱我这句话吗?”“是。”哲勒坦然点头,“宋明晏,这不比你平时随队去捕猎野兽,剿灭流寇,是一场实打实的战争。”宋明晏蓦地心头一暖。他不自觉地露出惯常示向哲勒的柔软笑容,轻声答道:“我知道这是战争。不过您能关心我,我很高兴。”哲勒闻言,眉头反而皱得更深,这不是他希望听到的回答。宋明晏何其敏锐,他察觉到哲勒的不悦,于是收起了浅笑,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口敛容道:“如果您还不放心,我可以现在对着天地念一遍战誓,我保证像誓言里一样,为您战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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