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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程谨之本来已经走至门边，忽又转过脸来说：&ldo;我知道，连你也认为我是多此一举‐‐可老实讲，我实在不放心，尹小姐，哪怕如今你和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仍旧不放心。所以，你非走不可，请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企图，我只是想做出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安排。&rdo;

静琬有些厌倦地转过脸去：&ldo;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假若我死了，慕容沣这辈子都会永远爱我，所以你断不会让我死。&rdo;

程谨之嫣然一笑：&ldo;和尹小姐这样的聪明人打jiāo道，真是痛快。&rdo;

静琬淡然一笑：&ldo;夫人比静琬更聪明，但愿夫人心想事成。&rdo;

程谨之笑道：&ldo;谢谢你的吉言。&rdo;

静琬&ldo;嗯&rdo;了一声，说：&ldo;请夫人放心。&rdo;

她虽然一直病得十分虚弱，但到了第二天，到底打起jg神来，由人搀扶着，顺利地上了汽车。车子直赴轻车港码头，由那里转往惠港。她本来是病虚的人，最后挣扎上了邮轮，几乎已经虚弱到昏迷。在船舱房间里休息了一天一夜，才渐渐恢复过来。她仍旧晕船，人虽然醒来了，吃什么依旧吐什么，负责在船上照顾她的中国看护十分尽心，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轻声问：&ldo;尹小姐，你还记得我吗？&rdo;

她恍惚地看着那张秀气的脸庞，觉得有几分眼熟，那看护轻声道：&ldo;我是拾翠，严拾翠，你想起来了吗？&rdo;她虚弱地望着她，这个名字她不甚记得，那看护又低声说：&ldo;严世昌是我哥哥。&rdo;静琬吃力地问：&ldo;严大哥他……&rdo;拾翠含着泪笑道：&ldo;大哥很好，知道我可以陪着尹小姐，他很放心。&rdo;

静琬十分虚弱，&ldo;嗯&rdo;了一声，昏昏沉沉又阖上眼睛。

船上虽然有医生相随，程信之也过来看望过几次，只是前几次她都在昏迷中。这次来时，她的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医生给她量血压，她昏昏沉沉地叫了声：&ldo;妈妈……&rdo;转过头又睡着了。程信之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像是个纸做的娃娃，她的一只手垂在chuáng侧，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细小的血管，脆弱得像是一根小指就能捅碎。他正要吩咐那看护替她将手放回被子去，忽然听见她模模糊糊呻吟了一声，眉头微蹙，几乎微不可闻：&ldo;沛林……&rdo;眼角似沁出微湿的泪：&ldo;我疼……&rdo;

他心中无限感慨，也不知是什么一种感想，只觉得无限怜悯与同qíng，更夹杂着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感叹。只见名叫拾翠的看护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不由转过脸去，这个时候正是早晨，冬季的阳光从东侧舷窗里照进来，淡浅若无的金色，令人无限向往那一缕温暖，可是到底中间隔着一层玻璃。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舷窗外，已经到公海上了，极目望去，只是茫茫的海，惟有一只鸥鸟，不经意掠过视线，展开洁白的羽，如同天使竖起的翼。这样渺广的大洋中，宏伟的巨轮也只是孤零零的一叶，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海，仿佛永远都只是海。

可是终究有一日，能够抵达彼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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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乌池稚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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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晚chun天气，下午下过一阵小雨，到了huáng昏时分，西方渗开半天的晚霞，斜阳的余晖照在窗前大株的芭蕉上，舒展开来嫩绿yù滴的新叶子，那一种柔软的碧色，仿佛连窗纱都要映成绿色了。阶下糙坪里，不知是什么新虫，唧唧叫着。程允之手里的一只康熙窑青花茶碗，只觉得滚烫得难以拿捏，碗中绿盈盈的雨前龙井，喝在嘴里，也只觉得又苦又涩。大少奶奶见他默不做声，自己总归要打个圆场，于是款款道：&ldo;这婚也结了，事qíng已经成了定局，你这个当大哥的，也就别再做出恶声恶气的样子来。&rdo;

程允之从来脾气好，尤其对着夫人，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这个时候却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撂：&ldo;他此次行事，实在是过分，叫我们全家的脸面往哪里搁？&rdo;程信之却说：&ldo;结婚是我私人的事qíng，大哥若是不肯祝福我们，我也不会勉qiáng大哥。&rdo;程允之气得几乎发昏：&ldo;她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难道你不肯为谨之想想？你竟然瞒着家里结婚七年了，到今天才来告诉我。&rdo;

程信之不卑不亢地道：&ldo;大哥，谨之并不会反对我的。&rdo;

程允之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嘴角只是哆嗦，只拿手指住信之：&ldo;你……你……&rdo;

大少奶奶见状，忙道：&ldo;有话好生说。&rdo;程允之怒道：&ldo;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你和尹静琬结婚，就是不打算要这个家了，就是不打算姓程了，还有什么话好说？&rdo;

程信之依旧是不愠不火：&ldo;大哥虽然出生在壅南，可是七岁即随父亲母亲赴美数十年，也是在国外的时间比在国内多，我以为大哥已经接受了西方民主的观点，不再被一些旧思想束缚。大哥既然如此拘泥于封建礼法，不肯给我的婚姻以祝福，我和静琬明天就动身回美国去。&rdo;程允之大怒，说：&ldo;走，你现在就给我走好了！我拘泥？我食古不化？我是在替你打算，如今的慕容沛林远非昨日‐‐自从定都乌池以来，他行事日渐bào戾，向来不问qíng由，有时连谨之都拿他不住，他能容得下你？&rdo;

大少奶奶缓缓道：&ldo;信之，你不在家，有许多事qíng不知道。年前谨之和总司令大闹过一场，两个人差一点要离婚，这件事qíng说起来，还是谨之太糙率了些。&rdo;程允之道：&ldo;那件事qíng怎么能怪谨之？当时谨之正怀着孩子，慕容沛林还那样气她。&rdo;大少奶奶道：&ldo;生气归生气，也不能下那样的狠手，我听人说，那女人最后死时，眼睛都没有闭上。总司令知道之后，提了枪就去寻谨之，若不是身边的人拦着，还不晓得要出什么样的事qíng呢！&rdo;

程允之不耐地道：&ldo;太太，事qíng过去很久了，如今还说了做什么。现在他们两个人，不还是好好的吗？夫妻两个，哪有不吵几句嘴的？沛林是行伍出身，一言不合就动刀舞枪。&rdo;又转过脸来对信之道：&ldo;老四，大哥不是要gān涉你，只是你多少替家里想一想。如今的局势不比当年，慕容沣处处掣肘程氏，妄想过河拆桥。虽然议院仍可以受我们的影响，但他近年来xgqíng大变，如何肯将就一二分？事qíng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你娶了尹静琬，原先的旧事一旦重提，不仅是慕容沛林与尹小姐难堪，你将置我们程家于何地？&rdo;

程信之道：&ldo;结婚是我和静琬两个人的事qíng，大哥，如果你不能够理解，我们回美国之后，再不回来就是了。&rdo;

程允之气得顿足道：&ldo;你……你……你简直无可理喻！&rdo;

程信之沉默不语，程允之咻咻地生着气，忽听听差来报告：&ldo;大少爷，总司令来了。&rdo;程允之没来由地悚然一惊，问道：&ldo;怎么事先没有电话？平常不都是要先戒严的吗？&rdo;那听差说道：&ldo;据侍从室的人说，总司令认为虽然明天才是正寿，大张旗鼓地来上寿，似乎对寿星公不敬，所以特意提前一天过来。&rdo;

程允之问：&ldo;总司令人呢？&rdo;那听差恭敬地答：&ldo;已经去后面小书房了。&rdo;

程允之微松一口气，说：&ldo;那我马上过去。&rdo;又转过脸对程信之道：&ldo;我们回头再说，你先去陪静琬在房间里休息一下。&rdo;程信之微微一笑：&ldo;谢谢大哥。&rdo;程允之哼了一声，掉转头就往外走去了。

所谓的小书房，其实是一处幽静的院落，平时只用来接待贵客。慕容沣偶然过来，便先至此处休息。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古雅有致的，船厅中庭院落里，疏疏种了几株梨花，此时已经是绿叶成荫子满枝，慕容沣负手慢慢踱过来，忽听前面的侍从官厉声喝问：&ldo;什么人？&rdo;抬头一瞧，只见船厅的窗子大开着，一个六七岁的半大小子正轻轻巧巧地从窗中翻出，落在地上，见着荷枪实弹的侍从官，顿时收敛了笑容，垂下手对着慕容沣规规矩矩叫了声：&ldo;父亲。&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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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乌池稚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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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沣眉头一皱，问：&ldo;你怎么在这里，你母亲呢？&rdo;那半大小子正是慕容沣的长子慕容清渝，慕容沣向来教子严厉，侍从官见他这样问，无不捏了把冷汗。慕容清渝犹未回答，忽听窗内有小女孩子稚声稚气的声音：&ldo;清渝，等等我。&rdo;紧接着红影一闪，只见一个小女孩翻上了窗台，不过六七岁的光景，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帽上cha了几支五颜六色的羽毛，一张白净甜美的小脸儿，倒被帽子遮去了大半。她将帽子一掀，只见乌溜溜一双眼睛，黑亮纯净如最深美的夜色。她本来骑在窗台上，就势往下一溜，只听&ldo;嗤啦&rdo;一声，却是她那条艳丽火红的蓬蓬裙被挂破了一个大口子。她站稳了，回手大大方方拿帽子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抬起头来向他甜甜一笑，露出左颊上深深一个小酒窝。

慕容沣只觉得心中怦地一跳，四面chun光暮色，无限温软的微风中，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天地间惟余那小小孩子乌黑的一双眸子，清澈得教人不敢bi视。他不由自主温声问：&ldo;你叫什么名字？&rdo;小女孩子捏着帽子，神色有几分警惕地看着他。清渝担心她是害怕，在一旁道：&ldo;父亲，她叫兜兜。&rdo;慕容沣哈哈大笑：&ldo;怎么叫这么稀奇古怪一个名字？&rdo;兜兜撅起嘴来说：&ldo;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妈妈说，是爹地给我取的名字，爹地说了，我是大姐姐，就叫兜兜，等我有了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就叫锐锐，有了小小弟弟或是小小妹妹，就叫咪咪，这样合起来，就叫兜锐咪，如果再有小小小弟弟或是小小小妹妹，就接着兜锐咪法梭拉西……&rdo;她那样娇软的声音，像是嫩huáng莺儿一样婉婉转转，听得一班侍从官们都忍俊不禁。慕容清渝看慕容沣亦在微笑，他自懂事以来，甚少见父亲有如此欣悦的表qíng。慕容沣&ldo;嗯&rdo;了一声，问兜兜：&ldo;你爹地人呢？&rdo;兜兜小小的眉头皱起来：&ldo;他在和大伯说话，大伯很好，给我糖吃。&rdo;突然又撅起嘴来：&ldo;妈咪不许我吃。&rdo;

慕容沣见她缠七缠八讲不清楚，于是问清渝：&ldo;这是你小姨家的孩子？&rdo;清渝说：&ldo;不是，她是四舅舅的女儿。&rdo;慕容沣怔了一下，忽见兜兜伸出双手，向着他身后扑去：&ldo;妈咪……妈咪……&rdo;只听见一个又焦急又担心的声音：&ldo;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妈妈四处找不到你，可急死了。&rdo;这个声音一传到他耳中去，他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样，脑中嗡地一响，四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连转过头去的力气也没有。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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