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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THREE（第1页）

3.自我

挣扎许久，我还是写下了这两个字，但我从不觉得自我是我的问题。从我诞生之时，它便带着宿命的烙印。谁没有自我？每个人都有自我，只是表现的方式与程度不尽相同罢了。

有的人烈火般炙热，可以无所畏惧直面世界；有的像空气，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有的如同惊弓之鸟，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很快逃跑。

我们被家庭的影子、社会的规则、语言的重压所包裹，所谓自我只是一副经他人塑造的面具，未必真正完全属于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自我有记忆起，生活就被织进了一张甜蜜的网里。这张网由家庭的和谐与温暖交织而成，一方面容纳着我残缺的灵魂，另一方面又赐予我安全感。

不过早在很小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我对四岁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每每带着这个疑问入眠时，我总是能梦见自己被困在某个角落，就好像鸭群里走失了的小鸭，惶恐地嘎嘎乱叫，寻找自己的同类。

还有那些反复出现的梦——我躺在手术室，一点一点吸入令人麻木的药物，渐渐地我睡着，意识游走在黑暗中，耳朵依稀能听见各种仪器和手术刀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这种梦魇所扰。

我问母亲，她总是轻描淡写：“每个人都会忘记小时候的事情，这很正常。”她还说那时的我像一只小动物，只有吃喝拉撒这样简单的需求，无需精神的滋养。母亲回忆起那些时光，甚至带着怀念。虽然我现在知道她所说的不过是善意的谎言，但她愿意对我撒谎，这已经可以说明许多事情了罢。

我的自我便是在这种虚假的回忆与各个所谓我的家人编造的经历中逐渐成型的。虽然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他们依然重视我、珍爱我、宠溺我。

我是一个被他人视角塑造出来的存在。我的每一个记忆片段，每一个童年的影像，都并非出于自己，我到死都记不起一点真正的、我所经历过的童年——孤儿院的生活和我的兔唇，那个所谓缺陷以及虽然是男孩、但仍被生父生母遗弃的缘由。（之所以要特地给你解释这一点，是为了让你知道，在中国抛弃一个完全健全的男婴，这是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我的自我从根本上是由谎言铸造而成的，这也算是从小家人便在我心底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直到遇见你，我才感到我的人生有了某种明确的方向。你让我在混乱中找到了某种稳定，你带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而我想，我对你来说也是吧？

你从不跟我谈论童年，可我跟你不同，我爱跟你分享我的童年。童年时代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安全之中，而你则相反。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每当跟你谈论童年的时候，你总是对我的回忆露出副疑惑的神情，就好像在告诉我，我生活在跟你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这让我更加疼惜你。

我会带你去我小时候经常去的各种地方旅行，好让你跟我一起也感受一下我的童年时的幸福，就好像你的童年也被我治愈了一样，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是看到你笑了，我的心也被暖意充盈。

你的世界总是摇摆不定，我能感受到你强大的同时，也深知你内在的脆弱。而正是这种脆弱在你内心深处挣扎又被克服的力量深深打动我。

我爱你那种既坚韧又脆弱的特性，它让我们看清彼此的本质。

你应该感到庆幸，上述我所说的秘密，仅在这封信里，对你一个人坦白。

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不过也间接算是因为你才让我的家人对我有了坦诚的机会。人之将死，也无秘可瞒了，尤其是对你，Bay，我的爱人。

还是不敢相信，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

当你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刻，我的自我达到了顶峰。我的乖张、我的骄傲、我的任性，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由你而来。我从你身上汲取快乐，从痛苦中找到愉悦。你，成了我情感的源泉。

我自我地爱着你，并且这份爱会被我带进坟墓里。别人盗墓是盗出金银财宝，而盗墓贼掘我的墓打开后，能闻到或看见的只是我爱你的见闻而已。不过他们盗不走这些，这些都被我锁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一直以为只要有你在身旁，我的自我是屹立不倒的，但最近的变化让我开始怀疑自己。你忙于学术，离我越来越远。

可能是我之前的各种言语与行为令你失望，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病，总之你不再把我视作恋人、你可以依赖、倾诉的对象，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个病人，你需要提醒我吃药，照顾我情绪的那种。

确诊后的日子，从情感上来说并不好过。我的病让这个世界突然没了色彩，情绪愈加不受控制。

可那段时间乐队正好在做下一张专辑，我又挺感谢双相的，它给了我一个状态，让我在这个状态中拥有灵感。我们很快发了新专辑，里面十首歌中有六首是为你而写——在你专门为我设计的房间里。

我喜欢那间摆满了唱片、乐器、书籍的房间。那间房间比你的书房大得多，装得下我所有的吉他、贝斯、合成器以及其他设备。

它几乎承载了我生病后所有的创造力和被压抑无从发泄的情感和欲望——那块你从vintage店里淘来的、上面印有大丽花的毛毯，已经被我找人不知洗了多少次。

专辑发布，我们开启巡演。在美国各大州的演出已经成为了习惯，Vanness提议我们跳出舒适区，去欧洲巡演，大家都显得很兴奋。

当我听到第一站是巴黎时，我的眼睛顿时亮了。那不正是你曾经学习了两年的地方吗？你曾经说过要带我去那里，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门旅行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让我为自己的不理智向你道歉的时机，让我为你低头重回往日幸福日子的机遇。

可你没让我如愿。

你没让我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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