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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白日,古宁南便出去猎了些野物回来,以代换整日所食的干粮。直至四野全然笼罩在夜色中,野虫长鸣。两人围着火堆,吃着古宁南猎来的野物。见一日都未有人来,古宁南不禁有些疑惑,问道:“你确定他们还会来此处?”段念不答。
又过了个把时辰,古宁南这两日都未好生休息,已是倦了,问道:“这么晚啦,且先歇着罢。”段念只道:“我还不困,你去歇着罢。”古宁南听了,也不好意思,蹲在火堆旁。不久,东侧忽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段念一听,当即起身。古宁南一怔:“还真来啦?”
四匹马停在草棚前,其中一个身着黄色衣衫的女子早已望着段念,喜极而泣,立刻下马拥了上来,抱在一块。正是董玉,见她梨花带雨道:“姊姊……姊姊……可算是寻到你啦……”段念微微拍了拍董玉的背,道:“怎么啦,这么不信你姊姊?”“哪有?”董玉撇了撇嘴,拭掉眼见的泪,道:“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瞧着董玉那的脸颊,竟此她这个险些丧命的人还苍白,致使段念小骂了她两句。董玉见姊姊已在眼前,哪还管这些?
原来两人之前早有过约定,若是遇事分开了,定要在分开的那处等另一方。董玉四下寻段念,虽是没有音信,除了前日昏厥了,曾多次赶来此处。但愉悦过后,董玉却是一慌,忙瞧了瞧段念身上各处,问道:“姊姊没有受伤罢?”那日已是中了迷药,对方又那么多人手,不得不引起董玉后怕。段念莞尔,道:“受了点小伤,不碍事。”若说没受伤,那定然不能使董玉信服;若按实说出,又恐她徒增忧心。
这时林熙领着两个随从走近前来,问候了段念一声,脸色似也有些憔悴。董玉这才道:“姊姊……这两天可麻烦林公子啦……”段念向林熙抱拳,道:“给林公子添忧啦……”林熙道:“恩公哪里话,莫说是这等事,便是赴汤蹈火,也理所应当。却是不知,恩公是如何摆脱那行人的?”段念遂将那日如何摆脱午子虚一行人,又被古宁南所救一事简单说了一通。董玉初始便瞧着还有一人,只因当时见了段念,全然没顾及其他,这会听段念说了才又向古宁南行了一礼,恭声道:“多谢公子仗义救了我家姊姊。”却瞧着似是在某处见过古宁南一般,只是这一时半会也没能记起。古宁南道:“董姑娘客气啦,这是理所应当之事。”林熙也朝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又见段念脸色尚好,随即便跨上马,抱拳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回扬州啦,诸位保重。”语罢,与两随从扬长而去。
段念替董玉烤了只野兔,闻着肉香,董玉口水直流,才发觉这两日少有进食,早已饥肠辘辘,不禁胃口大开,风卷残云般吃光了野兔。又看向古宁南,心头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古宁南对此则是遮遮掩掩,尽量避开董玉的目光。段念以为是董玉见古宁南留下,心有疑惑,便道:“古公子救了我一命,我便应他的请求,留他下来教他武艺。”哪知董玉突然“呀”的一声叫出,说道:“小乞丐,你是那个小乞丐!”段念一怔,甚是不解。古宁南一咧嘴,心头咬牙切齿:“这都被你看出来啦?!”嘴头道:“嘿嘿,是我,没想到还这般有缘……”此刻段念才忆起,那日她们方才上岸,晚间曾去李家旧址,本要烧些纸钱,却是因遇了一个乞丐而打断。当时本是夜间,段念又抽出长剑,吓得他抱头蜷缩,哪里记得他的面目?只董玉给他银两时,多瞧了几眼,又因她们上岸不久,所见的人有限,当下一经回顾,便记起他来。当下段念了悟,心下又想:那日他衣衫褴褛、头发蓬松,整个一邋遢的乞丐,不料梳理打扮一下,却也颇是不错。
古宁南见两人识破了他,又道:“还得感谢两位给了些银两。”是以他记得穷困时,董玉虽给了他不少银两,却不曾大肆挥霍,只换了身粗糙的衣衫。至于他给段念置办衣衫华贵,乃因他晓得段念便是那日里用剑指着他的那个姑娘,承了她的恩,自然不想委屈她。
段念心下感叹:“竟然如此大意!”便问:“你可是一开始便识得我啦?”古宁南道:“确实有些印象,只不敢肯定。”段念道:“好罢,你还是将你为何要随我而行,一并与我说了罢,想来你要习武也只是个借口!”古宁南见瞒不住了,道:“嗯,是的。不过姑娘千万莫要多想,之所以如此,确实是不得已的。”遂将一些事说来。他本身武功一般,底子却甚好。一日,在寻访父亲踪迹的途中偶遇了黑风袍,那黑风袍见他筋骨颇佳,欲要收之为徒。古宁南虽常居乡下,于黑风袍的名声却是有所耳闻,得知以后,心下骇然。奈何敌不过对方,为之擒获。便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又得万幸,遇着了怀远,这才抓了个机会逃脱。伊始,他还以为黑风袍会就此罢休,哪知前几日到来扬州,忽又见得黑风袍于此,又躲躲藏藏到了野外,欲避风头,这便遇着了昏迷在灌木丛中的段念。之前在扬州城时,他曾于人群中见段念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八个大汉,心头早已钦佩,这时得以遇见,一来想是行善救人,二来待段念伤好,兴许能接段念之手摆脱了黑风袍,这便有了后来的事。古宁南说完,又忙道:“我此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姑娘别弃了我,不然给那黑风袍逮到,怕是不得好活啦……”
忽听得一阵风吹来,头顶树叶沙沙响。有人道:“好小子,还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一道身影落下,正是黑风袍。前几日他于扬州酒楼杀了几个金人,给怀远追出扬州城,知怀远尚未离去,遂一直在城外徘徊,仗着自己轻功好,这便远行了些,到了此处。见夜幕下有灯火,过来瞧瞧,哪知听得有人在论自己,细细听来方知会正是自己追的那个小子,当下落下树来。古宁南见是黑风袍,哇的一声跳起来,忙躲到段念身后,心头一愣,又记起段念有伤在身,战战兢兢走到前边,道:“我都与你说了千百万次啦,我是不会依你的,你莫要再扰我啦!”黑风袍见过段念与董玉,知她们功夫甚好,当即行礼问候了两人。又与古宁南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要寻你爹爹,不是给恶人打死就是给野物咬死,我好心好意要教你功夫,你这小子怎忒不识好坏?”古宁南道:“我便是给野狼豹子咬死,也决计不与你学!”“嘿!”黑风袍大怒,便要上来教训古宁南。段念忽道:“慢着。”黑风袍一怔,见她起身朝自己行了一礼,道:“这位古公子已从我学艺,还请先生给点面子。”黑风袍心下想:“你这女娃娃才多大年纪便要与我抢徒儿啦?”极为不悦,冷道:“黑某有幸曾见过姑娘风采,只可惜对手是一群脓包,具体如何,却是不知。故此,还想向姑娘讨教几招,若是不让须眉,便将这小子送予你也未尝不可。”古宁南一闻,怒道:“我又不是你的,凭甚么你说送就送?”又想段念有伤在身,此刻哪还是黑风袍的对手,道:“不管如何,我意从段姑娘,是决计不会理你的。”黑风袍置若罔闻,只瞧着段念,看她如何。董玉插嘴道:“你这厮好生狂妄,以男欺女、以大欺小、以长欺幼,便是不知廉耻、不讲道义、不顾礼节。姊姊且给这厮些教训,教他如何做人罢!”董玉口齿伶俐,想于言语上辱他一番,让他失了心智,便于段念取胜,却是不知段念此刻伤势不轻,根本不能动手。古宁南凑道董玉耳边低声道:“段姑娘……段姑娘受了重伤,此刻万不能与他动手啊!”董玉大骇,道:“怎么回事,为甚么不与我说?”古宁南只瞧着董玉,一时不知所措。董玉眼珠子一转,忽又朗声道:“不过想来你这厮武艺平平,不必我姊姊出手,由我来教训你罢。”
黑风袍听董玉出言不逊,已是怒不可遏,又听她说不必段念出手,便由她来教训自己,当即冷笑道:“好哇,我便看你个小娃娃哪里来的胆气!”袍子一挥,径直扑向董玉。见黑风袍来势汹汹,段念忽闪到董玉面前,手中长剑闪出几朵剑***得黑风袍生生止步。听她道:“小妹出言无状,得罪了先生,还望恕罪。至于先生要赐教一二,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黑风袍并不领情,道:“既是如此,那便还请姑娘赐教罢!”董玉与古宁南听了,心忧段念,同声道:“不可!”方才说毕,两人又觉不妥,恐黑风袍察觉。哪知黑风袍知有端倪,又见段念脸色有异,已是察觉,反问二人道:“哦,有何不可?”董玉嬉笑道:“我家姊姊千金之躯,怎能与你这厮动手?来罢,我与你拆拆招,看你这厮到底有几斤几两。”经董玉这般一说,黑风袍心头更是肯定段念此刻不能动手,嘴头不说,只朝董玉道:“好,便让你这小娃娃瞧瞧大爷的手段。”说完,身影与鬼魅般直逼董玉。待段念要阻止,董玉已挺身而出。董玉轻功较好,虽逊黑风袍,也差不了多少,但论及其余,却是相差甚远,当即迈开步子,拉开与黑风袍间的距离。黑风袍连出数招,见董玉只避不接,便知她功底尚浅,不足为惧。只待把董玉追远了,倏忽转身,一掌拍向段念,心头道:“是也不是,一试便知。”
董玉大惊,怒骂道:“你这无耻小人!”要去搭救,已是不能。古宁南轻功不好,更是来不及。两人正惊恐万状之时,段念却是有条不紊,朝黑风袍挥出一剑。黑风袍只觉脸前风急,心头大骇,道:“是剑气!”忙变了方向,避开剑气。那剑气劈空,在地上留下一道长约丈许的痕迹。黑风袍瞧着,冷汗连连,心下想:“原来那女娃娃是故意激我,若是我再近个两三尺她在挥剑,怕此刻我已命丧于此啦!”知段念功力不低于自己,黑风袍也不敢再与她斗下去,眼眸一亮,忽朝古宁南移去,欲要将他带走。古宁南暗叫不好,慌乱之下,忙着一掌挥去。黑风袍知他底子甚好,有些内力,见他出掌,不敢大意,变爪为掌,对拍过去。但他去抓古宁南本是临时之举,出掌更是没能控制好掌力,近乎全力挥出。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古宁南横飞出去,撞在两丈外的一棵树上,滚落在地,不知死活。黑风袍暗恨道:“该死!”再要去看古宁南,已见段念与董玉追来,只得一跃,攀上树梢,绝尘远去。
董玉扶起古宁南,见他嘴角殷红,已流了不少血,好在尚有气息。段念连着拍了他身上数处要穴,输了他一些真气。古宁南“哇”的一声,大吐一口血,倒地昏了过去。段念挥出一道剑气,已是勉强为之,此刻又输给古宁南一些真气,当即觉得身上各处有疼痛蔓延开来,眉头一皱,也倒了下去。董玉哪遇到过这种场景?忙呼:“姊姊……姊姊……”一时惊慌失措,梨花带雨。
段念转醒已是次日天明,方才有些知觉,便伴随着无尽的疼痛。一瞧,身上又多了几处血迹,料是伤口裂开了。段念忍痛起身,董玉连忙招呼,道:“姊姊,你终于醒啦……”段念瞧着她那满眼的血丝,知她一夜未睡,安慰道:“我不碍事的,莫要担心。”董玉还是满脸愁容,段念又问:“他如何啦?”说着,看向古宁南。董玉道:“还没醒来,不过气息均匀,应是无碍啦。”段念道:“你替我寻些野物来罢,我有些饿啦。”董玉一听,立马精神大振,道:“那姊姊注意些,我去去就来。”拾起一柄剑去了。
见董玉远了,段念又细看了那些个伤口,发现已经包扎好了,想来董玉一夜是费了不少劲。奈何疼痛难耐,也只得硬扛着。待调匀气息,凭真气灌输到身体各处,这才有些好转。
过了午时,古宁南这才醒来,又经董玉料理,恢复了不少气色。念及昨夜,犹心有余悸。瞧着董玉一直忙活,心下颇过意不去,道:“真是麻烦你啦……”董玉一叹,道:“你莫要谢我,我做的都是些小事。”抬头望向段念,却见段念正朝着自己微微摇头。古宁南不知因果,顺着望向段念,段念却已在闭目打坐,没有丝毫动。又听董玉接着道:“若不是姊姊把那厮打走了,怕你是救不回来啦。”古宁南听了,深以为然,与段念道:“这次便得多谢姑娘啦。”段念心下想:“你跟我就是想摆脱黑风袍,经昨夜一事,料他也不会再来为难你了。”便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又救了你一命,伤好之后,咱们就各自行事罢。只要你以后不被黑风袍撞着,他是不会再来寻你啦。”段念这般说道,古宁南却迟迟没得声音,现下正心烦意乱着。
半响,古宁南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只是,我说从你学武,却是真心实意的。”段念道:“你要去寻你父亲踪迹,我亦有事要做,只怕是道途不同。”这般婉拒,却是段念对古宁南还安不下心。古宁南知其中意味,又道:“寻我爹爹一事,非是一朝一夕所为,我便先从姑娘习武,练个几年,小有所成再去也是不迟。何况,我爹爹走镖甚广,此行虽从了姑娘,也可能寻得踪迹的。”段念听他如此说,再拒绝已是不好,沉默了良久。董玉知了段念心意,与古宁南道:“那还叫甚么姑娘?”古宁南“啊”的一声,甚是不解。董玉一声轻叹,道:“叫姊姊!”古宁南一怔,心头想:“我比你们俩都大,却要叫你们姊姊……”但毕竟对方不称自己徒弟,已是很照顾自个了,当下勉强叫了段念一声“姊姊”,扭扭捏捏,惹得董玉偷偷发笑。便是段念,也不禁莞尔。段念道:“你只管叫我无情罢。”
“无情”,正是段念离岛时,李逸与她取的闺字。未出阁的少女是决计不肯以闺字示人的,只是江湖儿女却很少从那些繁文缛节,段念不顾及这等,便这般说了。
董玉也道:“既然姊姊都不用你这般称呼啦,那我也降些身份,你叫我小玉罢。”古宁南一笑,很是欣喜,却对“无情”两字,颇为困惑。
段念与古宁南都负了不轻的伤,当下要长途奔波,委实为难。仨人遂行了些路程,寻一农家借宿养伤。那农夫起始见两人都负了伤,知她们是江湖上的人,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肯收留。只待董玉掏出些银两,那人才欢欢喜喜的收了她们。这一住便是十余日的光景。期间,段念吩咐董玉教古宁南练轻功,苦于负伤,他也只得练习些最为基层的。好在他于武术颇有慧根,诸多难点一点便通,只不过练起来费力些,这倒颇让董玉省心。董玉还道:“以你这般,怕只消一年光景,便可超了学了七年的我啦。”
便是负有伤,又有这般聪慧,古宁南仍旧勤勤恳恳。待到两人伤势尽好时,古宁南已能轻松上树,这般神速,纵然中途未曾负伤,也未必能达到。一时段念心头又生疑虑:看来他之前对他的功夫犹有隐瞒。不过具体如何,也不便多问,遂任由他去。只是李家本家功夫,是决计不能教他的。
这一日,趁古宁南不在,段念思索了素心剑法,心有所悟,却迟迟不能突破,险些走火入魔。待静下来,手持轻尘剑,与董玉道:“玉儿,你陪我来练练。”董玉用了一柄长剑,跃到场中,陪段念拆招喂招。两人使的尽是一些寻常的招式,仍犹是精巧。见董玉长剑疾刺,攻的是上三路,又凭着轻功,忽而攻下。段念从容避过,又使剑格挡开刺向下路的剑,一个侧身绕至董玉后方,使的是一招“浪子回头”。董玉转过身来,见段念剑至眼前,忙着避开,却又顿了一下,段念第二招“乘虚而入”已逼了过来。
堪堪拆了三十招,董玉已由主动变被动,要她出招已是不能。段念则越来越快,剑影闪烁,愈发奇异。一旁使着剑,段念道:“玉儿记好啦,这是本家剑法,现在开始传你一些。”董玉在岛上学了七年,只因资质一般,只瞧见段念练过,却并未学到素心剑法。当下在比试之间,段念有意传她剑法,自是喜不胜收,当即招招细品,剑剑留心,铭记下来。待得第一层使完,董玉已是不支,遂退了下来。忽见古宁南归来,段念原已使完第一层,当即续上一套很是寻常的剑法。
古宁南依着柴门,见段念使剑,招招灵动,虽然再寻常不过的招式,但此刻看起来,却是分外精妙,仿佛每一招后边还隐藏有更深的意境,不禁大喝一声:“好!”段念早瞧着古宁南来了,也不收招,一招“灵蛇出洞”,却是刺向古宁南而去。剑速极快,倏忽已到眼前。古宁南一惊,慌乱之下,避也忘了,只睁大了眼珠,尽是惊恐。
约摸还有寸许便到了咽喉处,剑头疾转,自古宁南脸庞划过。段念本是再次试探,瞧着没能试出甚么,一个转身,已将轻尘剑送回剑鞘。古宁南长舒一口气,一时不敢言语。董玉忙走上前来,与古宁南道:“咿呀,没瞧着姊姊在练剑么?可要隔远些,伤到了可不好。”古宁南木然点了点头。段念道:“咱们该动身啦。”虽然古宁南与两人已处了十几日,却只知当下是因伤停留,不知将去向何处,这时听段念说要动身,浑然忘了方才那一剑,问道:“我们动身去哪?”
段念道:“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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