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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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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中最美好的新年,应该是在温馨的家里,陪着最亲爱的人,一起享受无拘无束的自在和信手拈来的感动,既然最爱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他,那么,周序便认为这个年根本没有郑重去过的必要,就像他从小没有过过生日,只是因为外婆死于他出生的那一天。

所以,当丁靖为难的表示,展览中心项目春节期间不停工,总包要求预应力部门必须要留管理人员值班时,周序毫不犹豫的说,我留下。

五室其他人听了,都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然后不约而同的拍案而起,齐刷刷竖起大拇指,给了周序一个发自肺腑的赞。

“工地在大年三十停工一天,值班从初一开始算起,一直到正月初十,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初一到初三每天补贴三百元,初四到到初十每天补贴两百元,如果你需要休整几天,我可以提前从老家回来顶一顶。”

丁靖的话中交织着感激与歉疚,她和丈夫都是宁夏银川人,每年就这么一回探望父母的机会。齐晶早就打了招呼,这个春节她们全家去欧洲过。董大力和爱人已买好了飞往三亚的机票,准备在天崖海角庆祝他们的十年锡婚。孔勤要带女友回秦皇岛,朱伟桐的姐姐要在初六结婚,他们也有不值班的充分理由。剩下的那个乔啸宇,丁靖压根就不想搭理他,全当他不存在,除非他也主动要求值班。:

“我爸妈来三江了,就在这里过年,如果你们都忙的话,这十天我就包下来吧,没什么的。”

令周序有些失望的是,工地在大年三十竟然要休息,这就意味着,他没有理由逃避那个举国同庆的白天了,他要被裹胁进迎新年的狂欢中去了,而且还要违心的装成欢天喜地的样子。

父亲是腊月二十六过来的,他对这个新年抱有很大的期望,辞旧迎新嘛,爆竹放得响,饺子吃得香,来年儿子一定会时来运转的。

孙依莲被任命为汐汐的干妈,任命是母亲下达的,汐汐也很乐意干妈干妈的喊着,于是,孙依莲便顺理成章的加入到周家的新年大联欢中来。

父母牵着汐汐出去逛街了,他们一定会满载而归,打回来很多年货,汐汐也会得到她想要吃的,想要玩的,她才三岁,让她忘掉戴瑶的方法有很多种,这让周序有些嫉妒女儿,如果有谁说,周序,给你一颗药,吃了就会忘记戴瑶,只不过药的副作用会让你减三十年寿,周序也会毫不犹豫的把药吞下去。

孙依莲洗好了菜,擦干了手,然后拿出一个本子给周序看,本子上面详细记录了这十几天里服装店的流水,每一笔销售都登记在册,具体到了几点钟卖出,什么款式,售价多少,进价多少,利润多少。

“年前生意好,最高一天能卖两千多呢,少的也有千把块,总共卖了两万三千九百二十六元,赚了九千六百五十四元,前天去存了两百块电费,一百块水费,还剩下两万三千六百二十六元。”

说完,孙依莲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几扎钱来,用皮筋捆着,一百元的一摞,五十元的两摞,五十元以下的三摞。

“钱都在这儿,你点一点。”最近这几日,孙依莲和周序说话时都不敢看他,因为周序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悲伤、痛苦、绝望、酸楚、无奈,统统都没有了,这反而让孙依莲惊慌所措,她没读过多少书,所以她找不到词来形容这个样子的周序,反正,高兴时的周序令她更加高兴,痛苦中的周序也令她更加痛苦,但没有表露任何情感的周序,却令她茫然而害怕。

“你把钱收着吧,生意这么好,早晚还是要去进货的,进货需要本钱,还有房租水电什么的,以后这个店子就全交给你了,赚了,亏了都是你的。”周序把钱重新装进孙依莲的包里。

“那怎么行,那不可以的,周工,你们收留我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包吃包住,一个月一千三,我已经非常非常知足了,真的,要不,我还是一个月拿一千三,剩下的都给你。”孙依莲急得脸通红,手忙脚乱的又把钱掏出来放桌上,推给周序。

“孙姐,我说过的,这个服装店是戴瑶的心血,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念想,店里到处都有她气息,我想她的时候,就会去店里坐坐,我要谢谢你帮我留住了这个念想,还有,这段时间,包括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汐汐都要依靠你这个干妈来哄了。”周序再次把钱塞回包里,然后将包拿在了手上。

“周工,店子里旺季一个月能赚一万多块,淡季也有三四千呢,我一个人,不需要这么多钱的,倒是你,上有老,下有小,正是用钱的时候。”孙依莲去够那个包,周序往后一退,她捞了个空。

“我们能不能别再谈论钱的事情,孙姐,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厌恶家人之间把帐算得那么庸俗,明算帐的兄弟不是真正的兄弟。你是我姐,你辛辛苦苦看店卖衣服的钱就该你拿着,你拿着我高兴,如果还要算,那是不是你陪汐汐一天也要算一天的工钱,你给我们做一顿饭吃也要算一顿的工钱,你打扫一次房间也要算一次的工钱。”周序高高举着包,如松柏一般挺拔的立着,这个姿势也立即刻进了孙依莲的脑海里,和原本就存着的许许多多周序的形像排在一起,等闲下来的时候,随便挑一个出来,对孙依莲来说,都像一首悦耳的歌。

在这个冰冷潮湿的除夕,在这个失去了女主人的房间里,孙依莲颤抖了,这个喊她姐的男人,和任何她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他对她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说话尊重而有分寸,他确实是把她当做了亲人一样对待。

有了孙依莲帮忙,周序的父亲如鱼得水,很快就弄好了一大桌子菜,汐汐边啃排骨边问,妈妈能不能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放烟火呀。

周序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孙依莲抱着汐汐去阳台上看绚烂的烟花,父亲右腿翘上左腿,不一会又左腿翘上右腿,咂着嘴不住夸赞鸡翅的美味,母亲则以最慈详的笑容和最灵巧的指法给汐汐剥着基围虾,他们怀着同样的目的,忽略、无视所有关于戴瑶的信息,只求好好度过这个除夕之夜。

大年初一,周序头一个来到工地,头一个在值班签到表上签字,总包对预应力很重视,专门分了间办公室给他们,办公室不小,里面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空调也有,电脑也有,周序没开灯,鞋也不脱便如释重负的把自己扔在了床上,灰暗,阴冷,寂静,正是他渴望并迫切需要的,现在,他终于拥有了。

九点钟左右,工人开始陆陆续续上岗,戚戚喳喳的一拨拨从窗外路过,不久,打桩机开始工作了,轰隆隆的像平地起了雷,但周序不认为这很嘈杂,机器是没有生命的,只要不是人发出的动静,他就认为他的清静没有受到干扰。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午饭时间,工地上有食堂,大年初一的伙食应该很丰富,但周序不想去食堂,那儿的人分为两种,他认识的和他不认识的,而他不想听不认识的人高谈阔论,也不想和认识的人虚与委蛇,饿就饿着吧,一顿不吃饿不死,只是,躺了几个小时的周序有些躺累了,他轻手轻脚站起来,躲在了阳光照不见的暗处继续他的冥想。

突如其来的铃声将周序拉回现实,是丁靖打过来的,先是恭贺新年快乐,再是关心他的饮食,最后提醒他安全第一,不只是工地上的安全,还叮嘱他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因为有一种叫“非典”的幽灵正在四处游荡。

这是周序第一次听到“非典”二字,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人多的地方他怎么会去呢,他现在恨不能有个山洞钻进去,再把洞封住,他可以在洞中面壁静思。

下午一点,史晓明打来电话,周序再次听到了“非典”二字。

“什么是非典?”周序问这个问题,纯属出于下意识的礼貌。

“赶紧去买醋吧,十瓶算起步,周序,非典是醋做的,必须以醋攻醋,现在深州满大街都弥漫着醋的酸味,所有的深州人都在疯狂抢醋,据说超市里的醋卖到100块一瓶了,比房地产还暴利。”史晓明开玩笑道,他的心情也不好,但他还是希望能带给周序一些轻快。

当史晓明正正经经给周序普及完“非典型性肺炎”的知识后,周序的心咯噔了一下。

重度肺炎,呼吸循环衰竭,感染性休克,这是医院给出的戴瑶死因,而这些症状,和史晓明所说的非典症状何其相似。

刚结束通话,周序便冲到了电脑桌前,网上一顿查询后,他开始深信不疑,他的初恋,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必定是死于“非典”的罪恶之手。

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他连电子显微镜都没有,怎么能消灭世上所有病毒呢,网上说果子狸是原罪,他又能把所有果子狸砍成肉泥么。

时间进入了一段停滞期,房间里的宁静和冰冷开始撕咬周序的内心,痛得他无法忍受,只好抱头鼠窜,到了门外空旷处。

万里晴空,还有白云朵朵,周序仰面朝天,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云朵看,他想用眼中的愤怒把云射下来,然后将他这些天压抑在心头的泪水揉进云里,再把饱含热泪的云放回天空,让云遮住蓝天,遮住冬阳,让泪水化为鹅毛大雪,笼罩三江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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