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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辅眼角抖了一下,然后扯起笑容道:“不知张三娘子缘何在此?”“若菡半年前入寺清修,为远方的父亲祈愿。今次,若菡与家仆不幸卷入慈恩案,想看看是否有能帮上忙之处。若是有不便,还望慕容世叔海涵。”张若菡简单解释道。她这话乍一听似乎十分客气,实际上却非常强硬。慕容辅眼神闪烁,一旁的刘玉成见状,连忙上前解围:“府君、沈翊麾、张三娘子,几位请进罢,时辰不早,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调查。”慕容辅赞许又感激地看了一眼刘玉成,点头道了一声:“好。”一番波折,一行人终于入得方丈室查看。因为多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白衣美人,程旭、杜岩、韦含,包括慕容辅、秦臻、刘玉成等一众男子皆有些心不在焉,各自内心翻滚着不同的心事,视线时不时飘向张若菡。张若菡却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好似那淤泥中绽放的雪白菡萏,清明澄澈、凌冽似霜。而她的注意力却始终在沈绥的身上,只有这个男子,在最初的对视之后,不曾再看她第二眼。此刻的沈绥,正在准备勘察现场。她从自己袖袋中取出一副白叠布缝制成的手套戴上,随在诸位长官长辈身后,一步跨入了室内。室内依旧保持着案发当时的模样,大部分的物品都摆放得很妥帖整齐,只有死者死去的东侧厅禅室内有些凌乱。方丈室的结构其实很简单,前堂中央供着一副吴道子亲笔所绘的观世音画像,后堂是方丈寝室。东西两个偏厅,东偏厅是方丈自修的禅室兼书房;西偏厅是膳厅,是方丈平时用餐的地方,一般方丈也会在此招待关系比较亲近的客人。沈绥跨入前堂后,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然后忽的回身看向正堂的门槛。她这突兀地一转身,随在她身后准备跨入前堂的心莲居士张若菡差一点与她撞在一起。张若菡有些忙乱地后退一步,重心不稳差点仰倒,被身后的侍女无涯眼疾手快扶住。张若菡清冽的眸子略有些吃惊地看向沈绥,沈绥的反应却慢了半拍,见自己吓到了张若菡,连忙想上前相扶,伸出的手却硬生生顿住,收回,改拱手为揖,躬身道歉:“绥失礼了。”“无妨。”张若菡稳了稳心神,面色恢复如常。沈绥侧过身子让张若菡与无涯先进来,张若菡也未推辞。两人擦肩而过,彼此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侍女无涯随在后方,眼神在自家娘子与沈绥之间游移,只觉得娘子自从见到这姓沈的登徒子后,没有了以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然自若,表现十分失常。张若菡进来后,沈绥来到门槛处,撩起袍摆蹲下仔细观察门槛。门槛上以及附近的青砖地面上积攒着一层干涸后的褐黄色尘土。她右手抹了一层泥土,在指尖摩挲分辨。随后她的视线便抬起,看向门外的院内,若有所思。接着她起身,转身径直向东侧的禅室而去。张若菡一言不发,视线一直落在沈绥的身上。她好似对这个案发现场毫无兴趣,只是关注着沈绥这个人。今次,慕容辅、秦臻等人其实都与沈绥一般,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案发现场,但沈绥的举动太过引人注意,以至于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所有人都立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张若菡的视线也就显得不那么显眼了。沈绥拉开禅房的平推门,站在禅房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先是环视了一下禅房内的状况。房内地面上铺着蔺草筵垫,须除履入内。原本平推门的位置应当摆放着一面屏风,但是已经被撤走了,所以房内景象一目了然。以门的位置为中线,禅房可二分为南北。南侧中央摆放一案,案后置一张矮脚禅椅。东西两侧靠墙置着黄梨木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卷。牖窗夹在书架之间,朝南开向前院。书案位置面向东面,就在书案右手旁,放置着一盆熄灭了的火盆,里面盛着少量的焦炭。此刻书案歪斜,禅椅翻倒,靠西面的书架上不少书卷掉下,散落一地,案上放着的文房四宝也打翻在了筵垫之上。如此看来,方丈应该就是死在这个位置。只有那个火盆方方正正地摆着,略显不自然。门的北侧,靠着西面墙摆放着一张供案,案上供着一尊楠木精刻的释尊法身像,但是已经横倒在案上。佛像前摆放着三足两耳的青铜香炉,也已经被打翻,里面的香灰撒在了案上,案上还放置着鱼鼓、引罄、线香、火镰等一应事物,皆倾倒在地。供案前,面朝西方,放置着拜壂蒲团,方丈平日里就在此打坐清修。朝北的墙上也开有牖窗,但窗扉紧闭,缝隙中还糊着挡风用的粗纸,不像是有开启过的模样。门对面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的名家字画,有几幅十分稀有珍贵,可见死去的妙普方丈是个极爱书画之人,收藏有大量的字画。这些字画并未有任何破损或移动。沈绥除靴上筵,道了句:“诸位门口留步。”随后她转身入屋。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个摆放端正的火盆,在四周东西全部打翻的情况下,这个火盆很是可疑。她凑近火盆,先观察周围,发现火盆附近的蔺草筵面上有残留的薄薄一层灰烬。而火盆中只有少量的木炭放在其中,且已经不成块状,大多已经烧成了粉状。时近中午,阴云散开些许,有微薄的阳光从牖窗中照射进来,洒在火盆上,能看见漆黑的炭屑反射出诡异的金光。她捏了一小撮炭屑出来放在掌心,用手指抹开,仔细辨认,能看见其中掺杂着一种不明的金色粉末。她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炭屑的焦味中,撒发着一种无法掩盖的淡淡异香。这是什么?沈绥眼中一沉。“圆惠师傅,某想请教,这禅室中的炭火可是您在打理?”沈绥忽的起身,转向门口问道。一众人等因为沈绥那句“门口留步”,全部围在门口,抻着脖子看她在屋内勘察。听她问起此事,其余人都看向圆惠,一时不知为何有此一问,只有张若菡眼中若有所思。圆惠答道:“确是小僧在打理。”“您最后一次给火盆添炭是什么时候?”沈绥又问。“应当是出事前一天的傍晚。”“您当时添加的木炭,可是只有火盆中的这么多?”沈绥将那火盆端起,走到门口,递给圆惠看。“非也,火盆中的炭少了许多,这…小僧也不知为何。”圆惠面露惊疑神色,答道。“这件事,您没有注意到吗?”“发现方丈遗尊时,小僧大惊之下根本不曾注意这些,匆忙跑出去喊人。之后京兆府封锁方丈院,小僧就不曾进入过这禅室,也是今日经沈施主提醒才发现此事。”圆惠解释道。沈绥点头,又看向慕容辅,道:“敢问府君,当时负责现场勘查的刑捕官是哪一位?”刑捕官是府兵中专管刑狱缉捕的府军军官俗称。慕容辅看向杜岩,目光中隐有责备。案发当日杜岩值守,接报后,他是第一个带兵赶往现场的,也是第一个接触到现场的官方人士。然而在杜岩给京兆府上层的案情报告之中,根本未曾提起沈绥所说的关于火盆的事情。包括张三娘子于慈恩寺隐居清修一事,也只字未提。如今沈绥一个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引出这些让人意外的发现,可谓是连番打慕容辅的脸,这让慕容辅很是不满。杜岩面色白了白,心中暗暗叫苦。他以往办案,何曾如此仔细地搜索过现场?他刚调入京兆府府兵刑捕团中时,带他的前辈也未曾如此教过他。以往办案,都是上官说抓谁就抓谁,出力气就可以了,他何曾动过脑子?长安城是帝都,普天盛世这么多年,长治久安。天子脚下,谁敢犯法?即便有,也都是些巷里坊间的小案子,案情都不复杂,指向也非常明确,像慈恩案这种复杂大案,十数年难得一遇,他也是从未碰到过。他一个军中大老粗,又如何能发现这些细节?不论如何,这个失误是已经犯下了,他连忙上前向慕容辅欠身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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