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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杨成的叙述,杨萍与古宁南二人无不义愤填膺,出口责骂那孤儿。良久,古宁南才问道:“这孤儿叫甚么名字?”杨成倒很平静,他了解这些已经很多年了,只与古宁南道:“宁凡,与老爷子差不多年纪。”杨萍道:“宁凡宁凡,宁愿平凡,嘿嘿,可惜了个好名字。”杨成道:“昔年太师父何等胸怀见识?只因没看透这个人的心,才使得自个沦落至此,是以甚么江湖险恶?险恶的唯有人心罢了。”
杨萍难得不捣乱,问道:“如此说来,他的伤是‘太阴诀’所致?”杨成道:“不错,天底下至阴的功夫唯有‘太阴诀’才能有如此效果。将人五脏六腑逐渐冰冻致伤,一般之人,若七日无至阳之力,便真是无力回天。身子强壮的或还可以久撑一两日。”杨萍道:“那你传他‘太阳诀’便可将他治愈?”杨成道:“嗯,按理该是如此。不过当年你公公答应过太师父,这功法非可信的弟子不传、非心善之辈不传。”古宁南道:“是以我先须拜先生为师?”杨成道:“本来老爷子想收你为徒,但恐你时日无多,而他又须亲自去寻‘太阴诀’传人的线索,因而教我传你。”古宁南心想:“看来这两日,他们也已试探过我啦。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杨成又道:“所以,小兄弟,你可愿意如我门下?”古宁南笑道:“还能有别的选么?”
当下古宁南遂行了拜师礼,按年纪,杨成也是古宁南的父辈,如此倒也合理。这拜师礼却不似江湖上那些大门派中的各种繁复,磕下几个响头,敬上一杯茶水,这便差不多了。不过,按照杨德明自个定的规矩,凡承了他们这一脉的,须得立两道誓:其一,非万不得已,不许显露本门武功,更不可特意显摆。如有违背,当废其功夫,逐出师门。其二,凡遇‘太阴诀’一脉,毕不计后果,诛尽这一脉。古宁南一一应了,这拜师礼也便算是成了。
杨萍一待礼毕,立马上前道:“小师弟,还不快过来见过大师姐。”古宁南尚未说话,杨成却先道:“不必啦,她未入门下,你唤她一声妹妹就可以啦。”古宁南本还为此事迟疑,一听杨成发话,立马应了他,又唤了杨萍一声“萍妹”。杨萍气不打一处来,又因是杨成说的,当下与杨成道:“不成,你也没拜老头子为师的。我也要学那功夫!”杨成摇了摇头,道:“这事可真不可。这功法至刚至阳,你一女子,体性偏于阴柔,如何能但练这种功法?我传你些其他的罢。”杨萍转念一想,委实如此,便道:“那你得教我些厉害的!”杨成道:“那是自然。”杨萍听了,将信将疑,心里头又为另一事庆幸:“还好他不是拜老头子为师,不然我还低了一辈,这可划不来。”
事了,杨成撵走杨萍,开始传授“太阳诀”与古宁南,目前他的状况可不容乐观。但万事急躁不得,只待传了一部分之后,杨成便教古宁南自己慢慢领悟。古宁南盘坐起来,闭上眼默默运转,果觉丹田之内一股暖气应运而生,慢慢蔓延开来,与周身冷气相遇,霎时间斗了个天翻地覆。杨成一旁见他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水,直至成滴落下;眉头紧锁,神色异常紧张。良久,古宁南倏忽睁眼,口喷一大口鲜血出来,那血如前次一般,立马冻结成冰。杨成忙而难道:“怎样?”古宁南一吐完血,神色又立马缓和过来,道:“好多啦。”杨成这才落下心来,毕竟他之前也没碰过这种事。
次日,古宁南的伤势大有好转,虽吐了几回血,但其中寒气逐次减少。杨萍看得是又奇又气,奇的是如此严寒之伤,真就得以缓和,甚至不消多少时日便能痊愈;气的是如此奇功,她却是练不得。
便在她仍为此事耿耿于怀时,家里头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原来前日那个滚下坡去的官差搞得浑身是擦伤,晚间还醒来,晃晃悠悠回去了。那一夜叫苦不迭,心头暗恨,只道他调戏别个是自个不对,但打扰到他的那小子却是决计不肯放过的。次日修养一日,待伤势好些了,这便领着几个共事的官差前来寻古宁南的晦气。先前那些官差还与他道:“早教你莫惹那姑娘,现下好了罢,吃了苦头还说不得。”一听他要去寻晦气,几人又拦住他道:“此事是你理亏在先,你如何还去说得理?”那官差恨恨道:“理?老子的刀就是理!她也不过一茶奴,得罪了又如何?更何况,那小子却是自找的。”几人听说还有另外一人英雄救美,便想着去凑凑热闹。
那官差正挑了个杨成不在的时辰,一脚踹开大门,吼道:“人呢!”杨萍见势不对,却也不惧怕,上前道:“你们要做甚么?”那官差瞪了杨萍一眼,道:“上回那人呢?”杨萍道:“哦,他呀,走啦。”官差疑道:“走啦?”杨萍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道:“不走还等你啊?”官差怒道:“你瞧我这一身伤,皆拜他所赐。你说一句走了就能了事吗?甭想!他走了这账就得算在你身上。”杨萍道:“那依你说,这账该如何算?”那官差忖了忖,嘴角露出一丝邪笑,正要答话,杨萍忽抢先道:“先别算啦,待会一块算罢。”那官差一愣,一时不明其意。杨萍倏忽动身,欺压上前。那官差大骇,忙要抽刀,哪知对方太过迅速,右手刚握住刀柄,脸颊已吃了火辣辣的一掌,整个身子横飞,撞在后边几名官差上。那几人本是想来凑热闹,哪知会如此?当下被那么一撞,也是怒了,起身来纷纷要把刀相向。忽闻得门外一声:“我看谁敢放肆!”那几名官差尚未反应过来,身子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提起,丢出了门外。
杨萍大喜,呼道:“老头子!”来人正是杨德明。几名官差哪会料到杨德明在自个身后?更料不到那平日里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老头子竟有这般力道,一个个连疼都忘了叫,发起呆来。杨德明见了,喝道:“还不快滚!”几人再不敢拿“茶奴”的身份说事,灰溜溜都跑了。
见官差们都去了,杨萍这才道:“老头子,你怎这般快,才一日就回来啦?”杨德明望了他一眼,道:“这事待会再说。那小兄弟呢?”杨萍撅嘴道:“就知道小兄弟小兄弟,他都是你徒孙啦。”杨德明点了点头,道:“也好,免得你还低他一辈,唤他叔叔。”杨萍瞪了他一眼,道:“他正在腾出来给他的屋子里闭关呢。”杨德明“嗯”了声,这便朝那屋子去了。他悄声推开门,正见古宁南盘坐在一蒲团之上,此刻双目紧闭,大汗涔涔,显是到了某一关键时刻。杨德明当下走到他身后,探手抚在他背上,默默运起功力,一股暖流随即涌向古宁南体内,这才使得他的情况稍有好转。
又过了许久,古宁南这才收功,睁开眼来,忽见杨德明正端坐在自个面前,喜道:“方才是,太师父出手相助?”杨德明点了点头,道:“今后闭此类关,须得有人守着,不然易出大问题。”古宁南行礼道:“是了,谢过太师父。”当时古宁南正到关键时候,阴阳二气纠缠难解,幸有一股暖流打体外传来,这才教他险险度过。古宁南又疑道:“太师父怎这么快就回来啦?”这亦是杨萍所关心的,她正想着:“定是老头子有事回来,还没去江陵呢。这回我可一定要跟着去。”杨德明道:“有些事我想再问问。”古宁南道:“请说。”杨德明道:“你与那名唤‘段念’的,有何干系?”“段念?”古宁南疑道,忖了忖,道:“难不成是无情?”杨萍却冷不丁地道:“情人?”古宁南不理杨萍,道:“应该是了,我便是同她一块来江陵的。”杨德明道:“龙家给她挑啦。”此话一出,杨萍还好,尚不知龙家如何,古宁南却是震惊不已,道:“她,把龙家满门灭啦?”杨德明道:“不错,我才出君山,正想去会会龙啸天,一路上却都在说龙家给人挑了,龙啸天被一名唤‘段念’的女子给杀了,整个府邸烧了一日一夜。”古宁南顿了会,道:“果是无情!”
杨德明道:“她有甚么身份?”古宁南道:“具体身份,我却不知。不过我想她应该与当年平江府的李家有些干系。”杨德明道:“李家?”古宁南道:“便是十七年前,满门在一夜间被屠戮的。”杨德明忖了忖,道:“是李征鸿。”古宁南道:“是了,李征鸿、李慕元一家。”杨德明道:“怪不得,怪不得。”杨萍摸不清头脑,道:“甚么李家,甚么怪不得呀?”杨德明笑道:“有传言说,当初有四家联手屠戮了李家满门,这龙家便是其一。”杨萍又问:“那其余三家呢?”杨德明摇了摇头,道:“毕竟是传言,与我们也没甚干系,不必理会。”古宁南道:“这般说来,那孤儿的线索,又断啦?”杨德明叹了口气,又“嗯”了声,道:“这下可麻烦啦,也不知有生之年还寻不寻得到。”他自然知会,古宁南已拜入门下,杨成定会将师父的事说与古宁南听。
古宁南感叹道:“龙家这般势力,竟然这样便被挑啦。”杨德明道:“根朽之木,焉能久存?”古宁南道:“龙家正如日中天,何以这般说?”杨德明道:“甚么如日中天?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龙家外边势力虽大,腐朽却是打内部蔓延而来的。外人信服,终究是外人,一旦祸从天降,外人哪来得及援救?更何况,他龙家与官府对着干,这回又有官家人在里边,外人纵是与龙家相处得好,谁又敢违背官府而助龙家?因而,与其对外人好,还不如先待自家人好。偏他龙啸天对手下人凶狠万分,除了那些个死侍,家丁甚么的谁肯替他卖命?”古宁南听了杨德明这般说,一时也默认了,道:“得罪了官府,怪不得他龙家会勾结起金人。”杨德明冷哼一声,对此很是不齿,道:“事成也不过是为人走狗,倒丢了武林人的气节!”
古宁南点了点头,又道:“可龙啸天外号冰火双归,除去这‘太阴诀’,当另修有一门至阳的功法。二者相积,其威力虽比不过‘阴阳诀’,理当也不差罢?”杨德明却道:“不然。他虽修有这两套功法,却只得初步融合,做不到调和乃至互补,无异于单纯修了两种没多大干系功法。而练武者,很多人只道修炼得越多越好,却不知其奥义不在多,而在精辟。如若悟得深、吃得透,那便只单修一种功法,也是能横走江湖上的。”
杨萍一直在旁听两人说来道去,自个却是云里雾里,算来只晓得杨德明不会再出去了,便嚷嚷道:“都是些甚么呀,也不说些好玩的。”这便兜着嘴离开了。杨德明哭笑不得,与古宁南道:“她便是这性子。”古宁南笑道:“活泼了些,想去外头看看罢了。”
这一日两人论了许久。末了,杨德明又给古宁南把了把脉,道:“脉象好多啦。”古宁南道:“嗯,不消多少时日,应当便能痊愈了罢?”杨德明却摇头道:“这事可急躁不得。‘太阴’寒气可能潜伏在身体内,须得慢慢根治。”古宁南心头虽盼着早些痊愈,听杨德明这般说,也只得默默认可。此外,他倏忽念起段念来,心道:“原来有些人在身边的时候,不会觉得于自己有多好;可一旦对方离去,心里头却空落落了。”虽忖着能早些痊愈,便看可去寻段念,却又念及二人间的关系,不禁愁上眉头来。
接下来的几日里,古宁南巩固了杨成所传述的那部分“太阳诀”。接着,杨德明又亲授余下部分。古宁南这便一日复一日的闭关,一来伤势大好,二则功力大有精进。那厢杨萍见了,又与自个爹爹公公吵闹,要他们教自个功夫。迫于无奈,二人只得传了她一些剑法,以及一些稍微简陋的内家功法。杨萍倒也练得分外勤奋,心道:“你们都那般厉害,我可不能差。”一面,杨萍又问杨成道:“咱们啥时候能出去耍呀?”杨成道:“等你南哥伤势好啦,教他带你出去走走罢。”杨萍一惊,道:“为甚么?上回明明说好带我出去耍的!”杨成道:“不一样么?不过晚些时候。你都这么大啦,也该学会听话啦。”这后一句,颇带有些感叹之意,听得本想辩驳的杨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杨成见她不说话,又感叹了一句:“外边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好,不然何以我与你公公会隐居在此,终身都少有走动?”这话正好又吊起杨萍的胃口,她忙问道:“这么说,爹爹你去过外头?”杨成道:“这个自然,不然也遇不着你娘亲,也便不会又你啦。”杨萍一听有关于生母的事,追问道:“那你与我说说外头的事呗。”杨成一脸肃穆,摇着头便离去了。只留下杨萍独自郁闷:“关于娘亲,他总是只字不提,只说是生我时难产……”念及这些,自个竟也有些不快了,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克母?”
转眼间过了除夕。这些时日里,古宁南与杨萍两人都忖着离开君山。相较于杨萍的直白与取闹,古宁南则安分得多,一直搁在心头不说。偶尔练练段念所教授的“云里雾里”,心里头又是一阵天翻地覆。这会儿给杨萍撞见了,杨萍问他道:“想啥呢?”古宁南道:“想这剑法呢。”杨萍一听说剑法,喜道:“甚么剑法,教我如何?”如今她除却离开君山,便只想着武功一事,而且是嫌少不嫌多,又哪还管它是纯还是杂。杨德明、杨成教她的一些功夫,早已给她消化透了,甚至还从古宁南那里学了些他之前学过的些许三脚猫功夫。眼下见古宁南还有一套剑法,正好索要过来。哪知古宁南却毅然决然地拒绝道:“甚么都可以教你,这剑法却不行。”杨萍一听,较起劲来,道:“为甚么?难不成这是你家中的不传之秘,如同我家的杨家枪法?”古宁南道:“不是。”杨萍愤愤道:“那为何我学它不得?再说啦,我又没打你身上得到一丁半点的好处。”古宁南道:“真没有吗?”杨萍自知之前学过他一些三脚猫功夫,当下也不好耍无赖般否认,便道:“谁要哪些没用的啦?就这般与你说了,本小姐甚么好处都不想打你那得到,除去这套剑法。”心想:“反正之前那些也学会啦,总没法子教我忘了罢?”
却见古宁南蓦地一笑,反问道:“真的?”杨萍见他眼神有异,说不准再打甚么坏主意。细细忖来,又没发觉他能打到些甚么注意,虽有犹豫,仍是说了:“真的。”古宁南哈哈一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杨萍才不理会这话,只道:“别啰嗦啦,你快教我。”古宁南道:“不急,待会儿教你。现下我去同师父说,我明个便出君山岛去,到时候你可别教我带你一块。”杨萍一惊,杨成之前是说待古宁南伤好,便教他带她出去耍的,这事古宁南已知,偏她此时却未想起,以至于落了古宁南的圈套。当下杨萍玩心大起,忙耍无赖道:“我还没甚么马一鞭,这事不数。我不学那剑法啦,要你带我出去耍。”古宁南哈哈大笑,杨萍却是在暗地里咬牙切齿,只恨她自个未经风雨,不晓岛外如何,不然何意教古宁南带?早便自个飞啦。
晚间,古宁南便同杨德明、杨成说了出岛一事。杨德明叹道:“我知你非我一般,在这小岛之上久居不得。如此也好,出去闯闯,趁着年轻气盛,还有那一份闲心情。”杨成亦道:“你我志向颇多相似之处,此番出去,尽可能去实现,为一番罢。”数月以来,古宁南才发觉,杨成虽然表面欢快随和,但其内心,许是有些不堪的往事,不然不至于壮年之际便隐世起来。当下便应了二人。杨德明又嘱咐道:“在江湖上行走也是件好事,多积累些经验,有利于心性。不过,我立的规矩,可切不能忘。”古宁南道:“这时自然,若有违背,莫说是废除武功、逐出师门,便是一剑将我杀了,我也是无有怨言的。”听他这般说,杨德明父子尽点了点头。古宁南见大势已定,忙向一旁候着的杨萍使脸色,杨萍这才领悟,忙上前道:“爹爹,公公我还有事要说。”杨成一见,道:“难得你这般客气,唤我一声爹爹。事也不必说了,收拾些衣物,随南儿去罢。”杨萍一听,大为欢喜,上前搂住杨成道:“这才是是亲爹!”杨成推开她道:“我甚么时候不是你亲爹啦?”杨萍“嘿嘿”一笑,并不接话。杨成又与古宁南道:“南儿,这丫头便交予你啦。她平日被宠惯啦,素来没大没小,依着这性子,出去定是要吃亏的。该吃的亏,你也莫要帮她,那些总归对她有些好处。”又吩咐了些事,古宁南一一应了下来。
待事情交代完了,杨德明又将古宁南留下,替他探看一下身体状况,确信没有隐患,这才安下心来,教他离去。
次日清晨,古宁南与杨萍便要离开君山岛,杨成送二人到渡口。临别时,杨萍忽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打小便生活在杨成身边,当下要别他而去,自然心生不舍,不知不觉,竟潸然泪下。杨成笑着抚了抚她头发,道:“傻丫头,人总是会长大,要面对一些不得不面对的事。瞧你这模样,如何得了?”杨萍点了点头,道:“嗯,我记住啦!”父女也不再多话。古宁南引杨萍上了船,又与杨成道:“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萍妹的。”杨成“嗯”了声。又听杨萍道:“玩累啦,我就回来。”杨成只道:“走罢,啰里啰唆,像甚么样!”杨萍却朝他吐了吐舌头。
杨成转过身去,眼眶里,隐隐泛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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