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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花果满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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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真想不到，是苏姨！她还记得我爱人跟她一样，属猴，只是她们两只猴差了两轮，把电话设置在免提状态，我和爱人跟她互祝猴年新禧，两只猴虽然久未通话，却一触即发地相互倾诉起来，在她们笑声感叹声不断的伴奏中，我不禁回想起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幕来……

那时我们都刚搬进北京叫作劲松的新居民区不久，那年春节家家大办年饭，各家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在楼道里氤氲交织，进入花甲本命年的苏姨家住一楼，她家厨房飘出的味道更泄到楼门外面。记得那天忽有邻居来招呼我爱人，说是苏姨邀她们两位属猴的，去看“花果满山”，出于好奇，我也跟了去，一边下楼一边想，那是一幅图画，还是一种摆设？到了苏姨家，未见其物，先嗅到其味，啊，应该是一种美味食物吧，但怎么个“花果满山”呢？

原来，苏姨用大笼屉，蒸出了一个形状像大寿桃的发糕，她说那就是“花果满山”，是孙悟空的乐园，也是所有属猴的人的福地，并且也能给所有见到它、尝到它的人带来甜蜜与欢乐！仔细看，那“花果山”上果然镶嵌着许多的花果，红枣、赤豆、葡萄干、核桃仁、果脯丁什么的自不消说，还有用山里红削刻的梅花，以及真的杭菊花，说实在的，面对这一件工艺美术般的食品，眼睛和心臆的享受，大大地超前于舌苔和胃肠，我不禁叫了一声：“怎舍得吃掉它啊！”苏姨笑道：“你来得正好！本来，我是让两位猴儿帮我，把切好的‘花果山’分赠咱们这个楼门里的所有芳邻，你这匹马来了，也省得他们忙不过来！”后来我们果然把切好的“花果山”送达每一家，家家见到都是先诧异，听罢解说，又都拊掌畅笑起来……

那是改革开放初见端倪的猴年，就在那一年前后，人们的生活发生着许多当时不经意，现在回味起来却感慨万端的变化。电视机开始普及，电冰箱、洗衣机也逐渐成了每个家庭的必备之物，砖头式的录音机迅疾显得落后，四个喇叭的录放机风靡全楼，人们在楼门口相遇，这位兴奋地告诉那位：“汝龙翻译的27册一套的契诃夫小说集再版啦，快去买！”又有年轻人提醒：“今晚上的美国电视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别忘了看啊！”又有谁家窗户里飘出从电视里录下的李谷一演唱的《乡恋》，苏姨在大声评论：“好啊好，气声有什么不好？让人心里舒服就是好嘛！”当然，现在回想起来我有点脸红，奔四十的人了，穿着新买的喇叭口裤，招摇于楼门，就等着邻居发问：“你怎么也这个打扮呀？”却并没有人来问，于是所准备好的辩护词也就只能废掉……

前十二年的那个猴年，我家已经搬离劲松几年，也曾在给苏姨去电话拜年时笑问过她，是否又蒸了“花果满山”？记得她笑甩大嗓门说：“如今一半人家到饭馆里吃年饭啦！哪个餐桌上不是‘花果满山’的景象？记得我头回蒸那‘花果满山’，拿去拜年的时候，还不大好意思说‘恭喜发财’，如今在谁嘴里不是口头禅了呢？”那以后，谁能细数又有多少个头一回：头一回有了自己的股票，头一回坐飞机，头一回出国旅游开眼，头一回用上了传呼机却又在不久后喜新厌旧地拥有了手机，头一回有了自己的房产，头一回坐上了自己的汽车，头一回有了自己的外币账户……

苏姨说她已经进入八十四岁了，我们真的感到她的声音一点没有苍老，那声音所承载的心曲更饱蓄着旺盛的活力。她现在居住在郊区的一个新楼盘的复式单元里，儿子儿媳妇往加拿大去探视在那里取得博士学位并搞研究的孙子去了，眼下她是一个“空巢老人”，她朗声地对我们说：“如今从物质上说，像咱们这种家庭，都可谓已经‘花果满山’了，可是我就在想，从精神上说，咱们真也达到‘花果满山’了吗？这是在新猴年里，我要跟你们共勉的哩！”结束跟苏姨的通话后，我整理着最新的报刊，爱人调整着桌上的花插，我们各自哼着自己喜欢的曲调，心照不宣地，把“花果满山”的意蕴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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